大概是日头偏西的缘故。太上皇道:“太阳要西坠了,黑夜即将到来。灵均,樊笼无处不在,为父能救你一次两次,不可能救你一辈子,你还年少,精力充沛,不久就能成为老人的依靠,而老人就像夕阳,夕阳会落山,老人终会一死。”
元灵均歪头沉思,抬头看了看庭院里的木樨树,县府的小娘子支腮坐在树下,不远处,九万握刀长立,一动不动。
元灵均回过神,专注地看着父亲:“老人家身体不好,到那边少饮酒。”
“小毛孩也管到老人家来了。”太上皇道,“你要是不争气,莫怪为父追到常山敲你鞭子。”
能别提鞭子吗?元灵均心底大翻白眼。
府里的奴仆跑到庭院里,他们被一阵奇怪的嘈杂声惊醒,以为是南诏贼匪冲进了城中。一旦危险来临,搞得葵县人草木皆兵,魂不附体。
“我会活得好好的。吾子放心去临安。”皇帝动动嘴唇似有话没说完,元灵均已退到门外。
她忽然回头,对太上皇灿然一笑。
太上皇微怔,全身颤抖起来。紫台绛桃树下,栀黄衣衫,大袖翩飞,年轻女子朝他莞尔娇笑:“待妾和陛下的孩儿成年,陛下赐他良驹吧,听说有了好马能踏北宫山。”
北宫山还在,却不见旧人来。
临到夜间,无数的禁卫和侍从涌入府邸,不过片刻,火烛将中庭照得通天明亮。
府里再次沸腾了起来,奴仆们噤若寒蝉地看着眼前情景。归来的军士都像从血海中爬出来,发髻凌乱,盔甲残缺,裸露的肌肤沾满污迹,经过身旁,腥恶的气味迎面扑来。
樊欣穿过疲惫不堪的众人,一声不响地来到树下的石墩坐下,解开外袍,从里衣衣摆咬下一块布条,手法熟练地在左腕部打上结。
他们经历了一场恶战,而这场恶战是在光天化日下进行的,一直持续到夜里戌时,此时大家又饥又渴,体力早已消耗殆尽。
渠奕最后从外庭走进来,在廊下高台站定:“准备干粮和水浆,一刻后出发。”
鲲娇准备为他宽衣,渠奕一手挡开:“去唤主君,我们要连夜起程,不要耽搁。”
看来事况不太妙啊。鲲娇敛衣跑进屋去:“主君,大事不好。”元灵均倏然坐起。
渠奕进屋来,元灵均在慌张地穿外袍,深衣歪歪斜斜。
渠奕一把扯过搭在椸架上的莲蓬衣,兜头裹住元灵均。“我们要出门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们要弃葵城百姓离去?”斗篷里传出闷哼。
他将她抱在怀里往外走,解释:“葵县有官吏暗中勾结南诏,私自开启城门,放入一批鹤拓人。他们的目的是暗杀我等。”
县府外停着一辆马车,满身浴血的张仲恕策马护在旁边,准备随时出发。
渠奕大步走向玉顶乌骓马,将元灵均抱到马上,把马绳塞到她手中。
太上皇撩开帷裳,探出憔悴的脸。渠奕走近车前:“君父。”
“你在晋宫写的那篇《北宫山赋》很好,我看过多次,也让太女看,太女总是敷衍了事,我病了后就命人把它锁在册府,如果有机会,让明玉看看。”太上皇颤手指向茂生,茂生怀抱着一只朱漆方匣。
“这是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渠奕接过方匣递给九万,郑重拜道:“儿臣代明玉谢过。君父南下云州,多加保重。”
帷裳落下,隔绝了里外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