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噎了一噎, 深呼吸数下,平复心绪。
“傅徵,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 我很清楚。”
“……你知道,赤兀极是一个怎样的人么?”
“我知道,我很清楚。”
“……那你还做这般打算?
你这是, 仗着你身手不凡?你这是觉得, 你出入千军万马, 也是寻常事?”
“殿下,我姓傅。”
“那又如何?你是傅家小姐, 是名冠燕北的千金才女。外界倾慕你才名美貌的郎君, 不知凡几。……”
那是胡虏!是蛮夷!是男人!你可是女子!入虎穴这种事情并不合适, 纵使你不是普通女子。你不明白么?
“咳,”不能同她这般说, “你只是傅家小姐, 赤兀极为何会信你一介女子?”
“呵, ”轻笑一声, “等他亲眼见到了我,他自然会信。”
眼见周谦额际紧绷,青筋凸起,程知心下涌起暖意。这话都不过脑子了。
眨眨眼,慢悠悠地补上,“便如殿下。”
“……你?!”
周谦今个儿可算是长见识了。
“我周谦, 和他赤兀极能一样?
我爱才惜才,视你为安邦定国的贤者。可是他,你红口白牙地去引他入局,你是打算依仗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还是打算凭借自己堪称绝顶的武艺?”
“都有。”
“……”
“殿下,”程知一声叹息,“我姓傅。
我傅家忠义传家。我傅家家训,存忠义于心,著功勋于国,以‘仗义行仁、扶危济困’为己任。我傅家子弟,尽忠报国,保境安民,皆是不惧鲜血,无畏生死。
殿下,辞让之心,礼之端也。然而,仁人君子,唯独不可让的,是责任。身为傅家后人,我傅徵义不容辞。
殿下,论事成把握,我是最合适的。
殿下,唯有我。”
“……”周谦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傅徵,你乃国士之才。
此事,还并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也不是非你不可。以你之才,想必还有更加稳妥的法子,为何非要去以身犯险?
傅徵,我引你为知交,视你为肱骨。日后,无论是平定外患、解决内忧,还是诛除贼子、稳定朝纲,拨乱反正,肃清天下,都还大有可为。你何必如此?”
“殿下,”程知正色,肃然道,“我傅徵,生于燕北,长于燕北。
我眼见燕地百姓,因着北胡掠边,许多村子遭难,家人离散;许多良田荒芜,财产无踪。我眼见胡人烧杀抢掠平民,奸/淫凌/辱女子,罪行滔天,恶行累累。
殿下,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我不想就这般寻常击退胡人,犹如前辈那般。
胡人纵然败退,还能休养生息,还能卷土重来,凭什么?那些被他们残害的无辜,怎么没有重来的机会?
……
殿下,我愿以此为契机,最大程度地消灭胡人的有生力量,让他们再也没有能力越雷池一步。
日后,待到殿下内事无忧,便乘胜追击,彻底将北胡纳入版图。
……
我煌煌大周,只需要温顺臣服的家犬,而不是暗藏獠牙的恶狼。
胡人既是钦羡我汉家繁华,那便同我汉家子弟一般,编户齐名,遵从王化,接受圣人教诲。
以殿下胸襟,以大周胸怀,想来必定能够接纳异族,怀柔胡人,泽被天下,一视同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化之下,皆是天家子民。
好些汉胡混血,不是生存堪忧,不是备受歧视,不是活如猪狗么?那么,便使得汉胡一家。
……”
程知话音一落,便定定望着周谦,深深俯身一拜,“此某志也,请殿下成全。……”
……
周谦瞧着眼前这人的话语动作,只觉得心下莫名震撼。
纳入版图?泽被天下?她竟是已然想到这般深远?
局势紧张如斯,在异族威胁的当下,在两军对峙、关隘将破的当口,她想的,不是如何抵御,不是如何退敌?而是彻底消灭?
眼下若是换做其他人,周谦不免嗤之以鼻。或惊讶对方的无稽笑谈,或感慨对方的热血天真。
可这人,这人偏偏是傅徵。
周谦相信,她绝非虚言妄词之辈,不会夸夸其谈。她也不是天真可爱的闺中少女,只限于美好臆想。
她精武艺,通谋略,知兵事。她有计策,有手段。她是真真切切这般想的,也确是…打算这般去做。
……
周谦望进眼前这人的一双眸子,一如初见之时,黑沉幽深,波澜不兴。可却是,坚定无畏,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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