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有幸与你配成双

托出：

    “那都是二十多年的事啦！”白发潇潇的老人一声长叹：“当年戊戌之战，蛮兵大举入侵天武关，当时的镇关总兵云破天率族守城，但因援军久候不至，关内四十万黎黍坐困愁城，除了幼子云亦凡侥幸逃出，云氏一族连同家奴在内一百余口，无一生还。”

    “最骇人听闻的是，他们死前惨遭凌虐，死状惨不忍睹”叶管家回朔旧事，十分唏嘘：“云少爷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受了刺激，整个人性情大变，别人只当他是乍逢变故，心情难以平复，直到他随殿主沙场征战，虐杀俘虏的手段残忍至极，病情才被人发现。”

    “然后呢？”

    “军中都是舞枪弄棒的大老爷们，命不保夕的当口，谁有这个细腻心思给他释解心结呢！老殿主怕动摇军心，便将少爷的病情秘而不宣，这一拖就是数年，后来战事稍顿，少爷的狂躁症便开始频频发作，尤其是这几年，一次比一次严重，老殿主没了办法，只得将其转移别院，与人隔绝。”

    “可有请大夫瞧过？”

    “怎么没有？”老管家愁眉苦脸，说道：“老殿主重金以筹，秘密邀遍名医为其诊治，但少爷对郎中大夫深恶痛绝，连脉都不让摸你见过少爷发病时的样子，他那种武学造诣，暴躁起来削人臂膀，眼睛都不眨一下，大夫们全都吓跑了。”

    难怪师兄他们不肯出山，听到这里我才恍然，不由得暗自叫苦：这年头，没办好医保和寿险的，岂能随随便便就见义勇为

    但眼下既已接手，半途弃患者于不顾也非医者之道。翻遍古籍又飞鸽传书与师傅他们讨论了许久，才大致肯定了云亦凡的病症和疗法——他的躁郁症，因情志损伤而痰浊内生，此症发作时头痛欲裂，伴有幻觉，若是静卧休息，平心静气，五六个时辰便可舒缓，但云亦凡性情急躁，对疼痛极没耐受力，他想做点什么摆脱疼痛，反倒弄巧成拙，而且这病情拖得太久，十多年下来，已是十分严重了好在知道了病因，诊治就有了眉目。我召集了叶管家等人，重新安排起云亦凡的起居事宜，还把云亦凡的师兄弟们请来，与他把酒夜聊，散步谈心，所谓治心病如同治水，宜疏不宜堵，只要他肯直面旧年惨案，把悲愤发泄出来，郁结就有疏通的希望。

    大伙配合得当，云亦凡果真开始渐卸心防：盂兰盆节我和他结伴而行，在金水池畔放荷灯，回程时，他就开口说起自己的双亲，是死于蛮军的金蛇蛊。

    “南蛮军中有异域巫医，善驱虫兽。当日我爹率部死守天武关，蛮军久攻不下，便派细作潜入云府，在饭食中下了蛊毒我那时因惊风受凉，不思饮食，逃过一劫，但家中上下七十余口，全中了蛇蛊。”

    金蛇蛊我只知道，它是万蛊之皇，产于天山冰川深渊极阴之穴，集金蛇之精、食九千冰蠕而聚。金蛇蛊幼蛇寄居活人体内，以五脏六腑为食，诸病源候论蛊毒病诸候中就有记载：说它“病发之时，腹内热闷，身体恒痛。又心腹似如虫行。”

    想起到万蛇噬身，百虫侵体的惨状，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栗，云亦凡低着头，脸色苍白，俊庞上蕴藉了太深太久的痛苦和仇恨：

    “我娘和姐姐受不了折磨，触柱而亡；而我爹因为要抵死守城，强撑了三个月，最后还是不敌蛊毒，活活被金蛇吞噬致死其他亲眷日夜哀嚎，哀求着蛮军杀了他们，求一解脱。可那群蛮夷巫医丧心病狂，不但视若罔闻，还将他们的尸体肢解了扔进瓦翁，充作新蛊的养料。”

    难怪他对郎中医师深恶痛绝，这般惨无人道的酷刑，光是想象就令人发指，何况他还是亲眼目睹。“我记得天武关破城后，镇国将军游天宇亲率三十万大军讨伐南蛮，蛮兵最后退守关外，作为战犯的南疆巫医，也被斩首示众。”

    云亦凡冷笑一声，愤愤不平道：“就这么死，太便宜他们了。”言罢眸光转为哀痛：“可恨当时我被我爹点了穴道，藏在密窖中，日日听他们痛苦嚎叫，无计可施，也无法为他们复仇

    “上天已经代替你处罚了他们。”我打断他的自怨自艾，对上他郁云停驻的眸子：“你爹娘要是在天有灵，必定也不希望你背负太多杀孽，那样会让你的余生都得不到安宁。孩子过得平安喜乐，才是父母最盼望的事呀！”

    云亦凡默不作声，只是愣愣地睇视着我，许久后，才闭上眼睛，像一个累极而眠的孩子，我心一酸，抱住他的那一瞬间，突然间就明白了这人病发时的狂暴——或许是灭族之仇无法排遣，无处寄托，才化作吞噬一切的恨意，疯狂的叫嚣，将周围一切的人事物都摧毁殆尽。

    关于心理调适，我没有舌灿莲花的好口才，能做的，只有陪伴和等待：每逢云亦凡情绪焦躁，我们便带他看山玩水，等他悲伤过境；或者拉他到药田丹房，或驱虫除草，或灸制药材，用忙碌的手工活来转移注意力，所谓人一忙，头脑就简单了。

    好在压抑多年的情绪得到释放，云亦凡竟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躁郁症不再高频率的发作，暴躁易怒的性子也慢慢学会控制，虽然性子还是阴冷寡言，但至少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对此成果，轩辕殿主大喜过望，叶管家也老泪纵横：“少爷做事向来独来独往，前些天居然主动跟我一桌吃饭，还温言感谢我这些年来的悉心照顾”

    能学会感恩，看来云亦凡的治愈指日可待。

    （四)

    云亦凡尚未娶妻，别院里没有其他女眷，除了专属厨娘，我还得再兼裁缝一职。那天给他做了两套新衣鞋袜，他似乎很高兴，随手就解下腰间的佩玉抛了过来。因为他的动作太随便，我也没多加细看，以为是谢礼，顺手就塞进了囊袋，自然也忽略了他眉宇间的那丝腼腆。

    别怪我不解风情，那时候我整副心思都挂在他的病情上，有时候见他轩眉俊目，心如鹿撞，还以为是职业病。都说为患者竭心尽力是医家本分，但这种分寸很难把握，像我这种定力不足的，稍不留神，就演变成了牵肠挂肚，他牵一发，我动全身。

    眼看着云亦凡一天天好转，起居饮食也逐渐步入正轨，接到师傅飞鸽传书时，我估摸着是该功成身退了。叶管家虽然不舍，到底也不敢强留，但临行前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

    “真不跟云少爷辞行了？”

    听说天下第一武道会即将开展，云亦凡已赶往轩辕殿参加集训，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何必兴师动众，影响人家比武？当下就摇头谢绝。

    武道会是一年一次的武林盛典，江湖各大门派以及大大小小的剑客侠士们，无不以此作为扬名江湖的契机，作为江湖三大巨头之一的昆仑派每年都在武道会上输送大批精英。既有比武竞技，就少不了伤亡，我回到师门的第一时间就被赶到丹房炼制各种救命伤药。

    如此日夜赶工大半个月，我累得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不由得怀念起当日在飞流山上的日子，不知道云亦凡怎么样了，当时间把彼此拉开的这些时日以后，我还可以清晰的梦见他的眉目，这样的事，大抵也只剩下想念这一种解释了吧。

    正当神思天外，忽闻一阵兵器铿锵声，药房是昆仑禁地，守备森严，是哪个不要命的在外头生事？刚想到这里，‘哐当’一声巨响，玄铁门已被推开，借着明晃晃的烛火，我很轻易就辨出那人的面目：清眉翟眼，鹰影鹤形，不是云亦凡又是谁？！

    他一身深青色劲装，向来清翟的眉眼因连日奔波而略显倦色，紧绷的脸部线条在见到我的一瞬间奇迹般地放柔：“终于找到你了。”

    “你怎么在这？”我惊讶地迎上前“武道会结束了？”

    “没有，我接到老叶的通报，说你走了，我就到昆仑山来找你了。”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外面：“我问了你的同门，他们都说你在这里，可我来到丹房，门口守卫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

    所以就直接硬闯？我又好气又好笑，心头甜暖，挥手令守卫们退下，拉到他灯火明亮处说话。

    “你这样中途退赛，武道会怎么办？”轩辕十将的武技向来是武道会的重头戏，说缺席就缺席，老殿主还不气得跳脚！？

    他漫不经心的答道：“不过就是比武斗技，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要不是义父再三要求，我根本就不想下山参加。”说罢，面色一变，扣住我的手腕，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走？”

    “师门召集咯。”我耸耸肩：“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急流勇退咯，客不久留嘛。”

    “谁说你是客人，”云亦凡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你是我未过门的未婚妻！”

    天塌下来都不比此刻更惊讶，我傻在原地，这情节也跳跃的太快了：“未婚妻？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订的婚约呀？！”

    “你不是收下了我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我想起那块玉佩，掏了出来：“你是指这个？”见他颔首，我满头黑线：“这不是你送我的谢礼么！”

    “谁会送祖传的玉佩当谢礼？！这块六道鬼玉，与我那柄修罗剑是一套的。”说到这里，云亦凡轩眉一挑，瞪着我：“你难道没有仔细看那块玉佩上的字？”

    我顿时无语，这么偷换概念的求婚方式也太省时省力了吧。低头仔细端详玉佩，但见流光溢彩，湛碧凝翠的玉石上，有八个细微小篆在熠熠生辉——

    何等有幸，相思成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