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走在这个大学里,最大的感慨。
离开图书馆后她就去了教务处,联大的教务长是樊际昌先生,这位也是一个一代宗师。黎嘉骏前两年耳边总听到他的名字。
他是全国第一批进修心理学的人,也是中国心理学会的发起人之一,其实这种事情在学界也是挺冷僻的,可是耐不住她黎嘉骏曾经当了许久的“精神病”,要不是后来找到了“药”,差点黎家人就考虑到昆明请这位大能了。
所以虽然只是耳闻,也是让她如雷贯耳,甚至带着点心虚和胆怯,那感觉好比带着蛀牙找一个牙医办事,明明不是治病去的,但是还是很可怕。
教务处的办公室也是茅草房,很简陋,她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刚有人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材料,见她眼生,多看了两眼,两人礼貌的点头招呼了一下。
樊际昌是一个很帅气的中年人,浓眉星目,瘦脸薄唇,虽然戴着哈利同款眼镜,但是非常有范儿。她走进去的时候,他刚要去埋头到那高三学生课桌一样的材料中,此时只能再次抬起头,抬了抬眼镜,问:“这位同学,有事吗?”
声音倒很温和,全然不是表面那么总裁。
黎嘉骏来找他也是有考量的,不管怎么说联大主张教授治校,找理学院的主任基本可以肯定没有结果,最有用的还是找负责实务的,教务处虽然主管教务,但到底带了个“务”字,至少比教授们有用点。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她怕理科的,虽然打小华罗庚金杯就是负责打击她自信的玩意儿,别说参赛了,她连海选一样的金杯辅导班都进不去,简直丧心病狂!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跟华罗庚一个时代,她不用怕他了!她不怕!她一点都不怕!
“……所以樊先生,我觉得可能寻去理学院也无济于事,华罗庚先生大概也很忙,我就不去打扰他了,想来您这儿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樊先生一直静静的听她废话,听完思索了一下,道:“前些日子你们是不是来信询问过?”
“是的,您还记得呀?”
樊先生没应,继续道:“我们是有查询资料,你说的那位蔡同学确系华教授的门生,只是蔡同学是先行前往美国交流的,华教授三六年才出国,且去的是英国剑桥,是以他虽有心,却帮不上忙,此事方不了了之。”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会山一样堆叠在柜子的资料,从中间抽了一张出来,那是一堆表格,他拿过来,指了指其中一个竖行:“这是我们找到的仅有的有关他出国的资料,他去的哈佛,但是现在应该在另一个学校进修,至于是哪个,这资料可能真的遗失了,找不到。”
黎嘉骏接过资料看了一眼,上面是蔡廷禄三二年出国的资料,只是简单的目的地,学系,时间和签名,其他什么都没有。
但她已经超感激了。
还能要求什么呢,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学教务总长,据说他以前是北大的教授,帮人查清华的学生,还能在之后记得那么久,对于一个习惯在“有关部门”中间滚来滚去的人来说,真的没什么可讲了。
黎嘉骏归还了资料,连声道谢,她倒没气馁,因为她本来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正当她准备离开,樊先生却又叫住她,道:“黎小姐,我有个建议。”
“请说!”黎嘉骏精神一振,有种任务链之初遇到重要npc的激动感。
“你是否知道胡适之胡先生?”
“那自然是,知道的。”黎嘉骏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心虚。
“那你为何不直接致电胡适先生呢,还有谁能比驻美大使更容易找到在美国的中国人的?”
“……”黎嘉骏踉跄两步。
多么简单利落的一个小建议啊,智商的差距就这么拉开了。
她还号称和胡适先生通过信呢,通信结果就是她把信收藏起来了,胡适还是天上的那朵云,她还是二十一世纪学渣界那坨泥。
怎么就这么傻呢?
一个电报就能解决的事儿啊!她还颠颠儿的,真是颠!颠!的!老远从重庆坐车跑到这儿,就为了翻这么一行字的资料!
虽说也有些想观光旅游的私心,可还是让她忍不住捂着小心脏挫败一下。
……不行,是相当挫败!
帅大叔樊先生无奈的笑看她一脸懵逼的捂着胸口在原地转了个圈,她大喘了一口气后才平静下来,抬头忍着哭丧的表情道谢:“先生,您的建议真是再好不过了。”
“人之常情,总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这条捷径本身也不好走,若不是十多年前开了三藩市的越洋线,我也不会提这个建议,毕竟跨洋信件并不保险。”樊先生说罢,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也莫急,虽越洋电报发送不便,但若是下一次校方与美国方面有联络之需,我可以安排他们加一句询问一二。”
“先生您真是太好了!”黎嘉骏婉拒,“此事到底是我们家的私事,若是劳动学校恐授人话柄,影响到您就不好了,我们自己先去试试,若是遇到了实在解决不了的难处,还望先生能相助一下。”
“这是自然。”樊先生很爽快,他把资料收了回去,看看手上的表,道,“远道而来是为客,已经午饭时间了,学校地处荒僻,我这儿有个饭票,不若你拿去,也免得来了饿着肚子回去,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黎嘉骏原先是准备回去与二哥一起吃中饭的,闻言当机立断就把某兄长甩了,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呀好呀!不过先生这不会是您今天的份例吧!”
“今天有老友小聚,你就拿去吧。”樊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饭票来递给她。
黎嘉骏几乎是抱着敬畏的心态双手接过这张薄薄的饭票,确切讲是他们的饭补,上面有标是老师票.
教授的待遇自然是不能和学生一样的,她告别了樊先生溜达出去,前往最近一个食堂,那里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炊烟,是开饭时间已经到了。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往那儿走,其中也不乏女学生,虽然衣服有点旧了,但是样式相当新潮,分明是前两年名媛千金的流行款,黎嘉骏也有两套,有长款的旗袍外面披一件羊毛的大开衫,或者是精致的围巾连着一圈蕾丝花边,脚上蹬着陈旧但依稀可见当年风采的皮鞋,握着书本手挽手走着,笑得明朗,旁边男学生都绕道走……
虽然还不是很饿,但她还是跟了过去,进门抬头一看,她踌躇了。
……好像走错了。
但又不像……
房子里一条条长桌是没错啦,学生拿着饭缸去打菜饭也没错,桌子旁放着大饭桶更没问题,可是……
凳子呢?!
森么鬼!凳子呢?!
就在她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些学生已经拿着各自的饭盒到前面的窗口打了菜,围在饭桶边盛了饭,有些饭菜分离的就在桌上放了菜盘,手端着碗开始吃,有些饭菜同体的就干脆站在饭桶边捧着饭缸吃。
不大的食堂里,未来的救世主们林立桌边,埋头苦吃,没一会儿就有几个速度差不多的人唰的一动,冲到饭桶边抢了勺子想添饭,沿途踩撞人无数,不是“对不起”就是“sorry”,添了饭就着刚才的菜继续呼哧呼哧的吃,那叫一个香。
此时黎嘉骏心里只剩下一句话:妈妈!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是站着吃饭的!
黎嘉骏压根没带饭缸,她估计教授的食堂并不在这儿,可看着这些人的菜,其实她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一共只有三个菜,似乎他们的票不一样,有的人只打了一荤一素,有的人则一荤两素,荤菜是黑色的大头菜夹着一点肉丝,素菜则是两个认不出品种的炒菜,糊哒哒三坨摆在最前面,盛菜的伙计貌似就是普通雇佣的工人,就不提灰黑色的短袄工作服了,握勺的手乌漆墨黑,手指缝里似乎还有泥!
倒是有几个女学生不满的指着说了两句,但是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了,附和两句或者应和两声就继续,打饭的打饭盛菜的盛菜,还是吃要紧。
陆陆续续还有学生抓着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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