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神君淡淡一笑,又问:“你的双臂有多少斤两?”
“不知道,大概可搬动三五百斤大石,可拉五石弓。”
白衣神君的眼中涌起满意的神色,又问:“你听说过一琴一剑,三丐三生,一主二君五妖魔的事吗?”
“小可毫无所知。”
“刚才获剑诀溜掉了的和尚和追去的人妖,是五妖魔中的枯骨魔僧宏一,小甭山人妖靳云英。”
白衣神君一面说,一面向老怪人一指,又道:“这位老要饭的,是三丐中的鬼丐常真。
我,是二君中的白衣神君,姓侯名全福。”
中海暗将这些人记在心中,口中却说:“我不知大叔说这些话有何用意,小可认为一切与小可毫无关连。”
白衣神君将手中的路引揉成一团,笑道:“怎说无关,你”中海大吃一惊,大叫道:“把路引还我,这是小可的身家性命,你怎能揉了。”
白衣神君将路引揉成一团,可把中海急得冒了一身冷汗。
那时,兰州是西北的军政中心,流配的人犯,皆由这儿收容发遣,充军的人犯,也由这儿的官府编遣至各卫。
因此,这儿也是刑满遣还的人换发身份路引的地力。卫所发出的临时路引,只能在兰州以北通行,必须在这儿换引,不然麻烦大了,说不定再加上十年八年徒刑,也许永不再见天日,十分严重。
白衣神君揉了他的临时路引,他怎不焦急?不顾一切大叫,同时抢近伸手便抓。
白衣神君脸色一沉,叱道:“站住!你好大的胆子。”
中海一惊,站住了,丢下死狼,虎目生光,大声叫:“大叔,你也是活生生的人,人心是肉做的,我受苦八年,只为了要等到能清清白白地做人的一天到来,目下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你却要毁我的路引,不啻将我重新打入更黑暗更深的十八层地狱。大叔,你我无冤无仇,你怎能对我这个含冤八载流配边荒苦役八年的人出此绝著?你不怕良心难安?”
白衣神君换上了笑脸,笑道:“青年人,稍安毋躁,听我说。我可以替你弄一张皇亲国威的身份证明,可以替你找出八年前令你受苦流配的真像。这张路引对你有害无益,你换了新引返乡,引上也会将你的流配情形一一群记在上面,到巡检司报到归籍,你永远也休想安逸”
中海怒叫道:“那是我的事,我从不希望不相干的人相助。”
“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白衣神君一字一吐地说。
中海愕然,讶然问:“怪事,为甚么?”
“因为我要你。你是个值得造就的人,我要收你为弟子。”
“不!我不要人造就,不做任何人的弟子,我有大事未了,我不倚靠任何人解决我自己的困难。把路引还我。”中海大声叫,怒容满脸。
白衣神君勃然大怒,厉声道:“我白衣神君言出如山,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该死!”
中海大叫道:“该不该死是我的事,把路引还我。”
白衣神君一声冷叱,急进两步一耳光抽出,奇快绝伦。
中海居然能躲开,头一低,左掌上架,进步出拳,来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捷迅电闪一般。
白衣神君左掌捏著揉成一团的路引,不便用掌,伸拳背向上一崩,不偏不倚崩中中海的肘下。
中海感到右臂如受千斤巨所撞,整条膀子发软发麻,连退三步。
但他挨得起,一声虎吼,势如疯虎疾冲而上,铁拳如电光,双脚似石火,连攻五拳三腿。
白衣神君似乎一怔,他那一崩已用了五成劲,居然未能将中海的右手崩伤,大出意外。
接著,他叫了一声“好!”只用一只右手封架,闪开了五拳三腿,一声长笑,食中指一扣一弹“得”一声弹中中海的右大腿伏免穴。
伏免穴在膝上方,这儿的肌肉如果用劲绷紧,像一头兔子伏在那儿。在经脉上来说,它属于足阳明胃经。
在筋骨来说,它主宰足部的肌肉运动。但肉多皮厚,极不易用弹指制穴,用擒穴术比较容易得手的。
中海禁不起一弹,突然向后便倒。
白衣神君哈哈一笑,上前笑道:“小伙子,你很有种”
话还未完,中海突然奋身一滚,双足穿在白衣神君的中间,全力一绞。
白衣神君吃了一惊,双足突然下陷,入地两尺余,透过浮雪脚踏实地,屹立如山,伸手用掌背一拂“噗”一声击中中海的丹田穴,讶然轻叫:“咦!你小子的穴道禁得起打击哩!”
中海这才无法动弹,怒叫道:“还我的路引来,你不能不讲理。”
一直冷眼旁观的鬼丐摇摇头,说:“这孩子很倔强,但蛮有大丈夫气概。侯老弟,算了吧!何必要他卷入江湖漩涡中呢?他有他的道路,八年苦役,你忍心破坏他的”
“不要你多嘴!”白衣神君冷叱。
“好!算我老要饭的多嘴。哼!你算那一门子好汉?”
白衣神君不理会鬼丐,向中海厉声问:“小子,你真不答应?”
中海咬牙切齿,怒叫道:“无耻!你学了一身本事,难道是用来欺负人的?”
“你真的不怕死?小子,好死不如恶活,你要是不答应,我宰了你然后丢入林中喂野狼。”
中海长吁一口气,愤然地说:“蝼蚁尚且贪生,人岂能不怕死?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到了非死不可时,便谈不上怕不怕”
“但是,你根本用不著死。”
中海一咬牙,大声说:“你说得对,我答应你。但有言在先,我只能跟你三年两戴,而且决不替你做为非作歹的事,你答应么?”
“如果三年两戴我不放你走呢?”
“我自己有腿。”
“你走不掉的。”
“我杀你也得走。”
“哈哈哈哈!你坦率得可爱。你说,为何只能跟我三年两戴?”
“我的刑期是十年,提前两年获赦,跟你两年,等于刑满十年,算我倒霉。”
白衣神君将揉成一团的路引丢在他身旁,一掌拍开他的穴道,一脚将他踢得滚了三转,笑骂道:“滚你的!你小子计算得倒是精明得紧。”
中海狼狈地爬起,拍掉身上的雪花,上前拾回路引,小心地摊开摺好藏入怀中,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
回应人:tbs回应时间:10/30/9815:53中海狼狈地爬起,拍掉身上的雪花,上前拾回路引,小心地摊开摺好藏入怀中,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滚你的蛋!走你自己的路。”白衣神君笑着说,一面探手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小帮囊,抛过又道:“收下。你小子执拗倔强,必定前途多艰,总会有碰钉子碰得头破血流的一天。预先送给你三颗夺命返魂丹防身保命,但愿老天爷保佑你,不致被人一下子送上西天,只要留得一口气在,夺命返魂丹便可以保你的命。相见也是有缘,不必谢我。”
表丐呵呵直笑,说道:“江湖好汉闻名丧胆的白衣神君大发慈悲,呵呵呵呵!异数,异数。”
“臭要饭的,你给我闭嘴!轮到你了。”白衣神君叫。
“轮到我?干甚么?”
“你不承认那本假剑诀是你捣的鬼?”
“见鬼!我老要饭的那儿来的闲工夫,到这处鬼打死人的地方找乐趣?去他娘的!我也是上当者之一哩!”
“你怎知剑诀是假的?”
“昨天晚上我就来了,先找到了剑诀,气得一肚子火。接著,好几个家伙也来穷找,一个个垂头丧气走了,只是那个贪得无厌的枯骨贼秃才会为了假剑诀动手动脚。贼秃不识字”
“呸!不识字怎能做和尚念经?”
“不识字照样会念经,吃狗肉玩女人同样也可以做和尚,你真少见多怪。贼秃不识字,可能也搞不清里面画的乌龟王八是怎么回事,必定找人参详参详,有笑话可听了,哈哈哈哈!”
中海将小帮囊贴身藏好,走近白衣神君,长揖到地说:“大叔不要小可道谢,但小可于心难安,不可不谢,多谢大叔厚赐,不敢或忘。”
就完,再次施礼,方转身抓起他的死狼。
“你要那死家伙干甚么?”鬼丐问。
“老红毛的皮还值两个钱,小可带到镇羌驿卖掉做盘缠。”
“见鬼!老红毛被双尾戮了两个窟窿,头也碎了,鬼才向你买哩!还不丢掉它?”
白衣神君举手一挥,说:“风雪太大,咱们到庙中聊聊。小伙子,今天只能赶到镇羌驿,赶两步也就到了,何不也到庙中坐坐?走啦!别婆婆妈妈的。”
中海只好丢掉死狼,说:“小可遵命。大叔请。”
白衣神君领先向山神庙走去。庙外,纪玄五个人仍站在风雪中,不敢移动。白衣神君到了庙门,同他们说:“劳驾,去弄些木板来,火烧旺些。”
纪玄见白衣神君口气温和,心中大喜,应喏一声,五个人七手八脚从殿后弄来不少木板,殷勤地为神君和鬼丐准备座位,奉上携来的酒肉。
众人围著火坐定,白衣神君向纪玄问:“老弟台与玉麒麟有何渊源,远至西北有何贵干?”
纪玄毕恭毕敬地说:“晚辈不是麒麟山庄的人,使与山庄的大总管萧哲有深厚的交情。”
“哦!是那位人称八臂金刚的萧哲么?”
“正是他。萧兄不克分身在江湖行走,托晚辈到边塞寻访一位四年来音讯全无的朋友的下落。晚辈人地生疏,因此找到曾经一度在肃州卫流配苦役的邱士豪与高斌两位兄台设法,同时也聘请唐古特和卓伯特两人,准备深入蒙蕃两区全力找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晚辈只好尽人事。”
“老弟要找的人是谁?”
“前辈也许不陌生,那人的绰号是夜游神”
“哦!是他,他的家传伏魔剑法算是江湖一绝哩!”
表丐也和中海聊上了,他问:“小伙子,你定然了内家气功,是么?”
中海脸上一红,笑笑说:“只学了些少皮毛,不登大雅之堂,老伯幸勿见笑。”
白衣神君扭头向他笑,说:“小伙子,你天生练武人的禀赋,不苦练太可惜了,我传你两手,怎样?”
“小可认为最好不学为妙,免得争强斗胜又出人命,人生有多少个八年?大叔的好意,小可心领了。”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为何甘心让人判你的罪?你不会一走了之?”
中海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大叔,小可一走不打紧,我那堂上双亲怎么办?”
“哦!你倒是个孝子,失敬了。”白衣神君真诚地说。
表丐立即岔开话题,指看他的大包里问:“流配的人,那有这许多零碎?”
中海神色一整,说:“里面有一个装骨灰的木匣,所以看上去甚大。某实,里面只有小可的一些破烂衣衫而已。”
“骨灰?”鬼丐讶然叫。
“是的,四年前,苦役所送来一位体弱多病的仁兄,只活了半年”
邱士豪插口道:“哦!是那个丑陋不堪,弱不禁风的吴病夫?”
中海点点头,往下说:“就是他,你两位走后不久,他终于撤手永别人间。在他到达配所的第一天,我便尽心照顾他,我是配所的头儿,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我必须替他尽力。但他的确太过虚弱,终于捱不了苦难,只活了半年。临终前,他托我将他的骨灰带回他的故乡。我见他死前太过痛苦,不得已毅然应允。大丈夫千金一诺,我不能忘了当年的诺言,出所的当天,我便将他的遗骨起出,装在木匣中带走。”
许久许久,没有人做声。
白衣神君突然站起,轻拍中海的肩膊,幽幽一叹,感慨地说:“老弟,你让我们这些人惭愧。请记住,华山梅海的大门,不论昼夜皆为你而开,如蒙不弃,务请移玉枉顾。白衣神君一生行事,亦正亦邪,亦侠亦盗,毁多誉少,跳不出酒色财气名利场,但人性仍在,愿以至诚交你这位朋友,幸勿见拒。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声落,身形似电,再一闪便穿出庙门,隐入茫茫风雪之中。
表丐怔怔地抬头望天,突然挟起打狗棍,拍拍中海的肩膊,低声说:“老弟,此地不宜逗留,白衣神君本想等枯骨贼秃转来,但他已决定放手不管了。走吧!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伸手抓起骷髅口中的青玉骷髅珠放入怀中,用竹杖在支骷髅的木棍下,画了一个老叫化的像,聊聊几笔,居然神似。画毕,纵入风雪之中走了。
纪玄举手一挥,喝声“走!”五人也投入风雪中走了。
中海也开始结扎,刚将背囊抓起,殿后白影一闪,小甭人妖靳云英俏生生地出现在火旁,身法之快,骇人听闻。
“咦!”中海抽口凉气叫。
小甭人妖掀开护耳,露出黑亮的鬓角,脸上晶莹如玉,白里泛红,弹得破。深潭般的大眼睛水汪汪,微微一笑,樱桃小嘴中微露编贝似的弧犀,走近火旁,若无其事地说:“那些家伙可恶,不早说剑诀是假的,害得我白追了十里地,几乎被狼群所困。”
中海八年来没见过女人,感到脸上一热,讪讪地说:“姑娘请便,小可要走了。”
“慢著。”小甭人妖不在意地说。
“姑娘有何指教?”
小甭人妖注视著他,说:“我叫人妖,家住小甭山,不必叫我姑娘,叫我小甭人妖好了。我有时男装,时而女装,神出鬼没,变化无常,所以他们叫我人妖。”
“你你定然是女人,怎”
“我本来就是女人,少见多怪。”
“那”
“别那的。解开你的包里。”
“甚么?”中海讶然问。
“不要大惊小敝,我这人从不受骗,疑心大,刚才你博得那两个家伙的同情,我却不信你的包里中有骸鼻。”
中海一声不吭,解开了包里,在一大堆破衣裤中,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油漆木盒,揭开盖奉上说道:“敝友死后,役所按例没有棺木收殓,骨殖已大都腐朽,但仍可分辨,请姑娘过目。”
木匣中,有一大堆腐碎了的黑色碎骨,胴骨的两端仍未腐碎,颅骨裂成数片,清晰可辨。
“盖上。”小甭人妖毫不动容地说。
中海盖上木匣,用布帕困上,结好包里扔上肩背,拾起木棍默默地迈步出殿。
“站住!”
中海站住了,但未转身,冷冷地说:“姑娘如果没有事,请勿耽误小可的行程。”
他没听到脚步声,只嗅到愈来愈浓的幽香。接著,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耳畔银铃似的声音清脆已极:“唷!你生气了?你”中海屹立如山,冷笑道:“姑娘请尊重。”
“咦!尊重甚么?”
“放开你的手,荒山野庙,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声落,身后突然传来白衣神君愤怒的叫声:“人妖,你如果敢伤他一毫一发,侯某人不将你的小甭山妖窟铲平,便不配叫白衣神君。”
肩上的手松开了,他转身看去,大殿中,白衣神君一脚踏在一座断了头的神像上,叉腰而立,虎目中冷电四射,虎现眈眈,极不友好地死盯著小甭人妖。
小甭人妖嘻嘻笑,满不在乎地说:“唷!好人,你以为这小伙子是活宝不成?”
白衣神君冷冷一笑,说:“少在我面前献宝,你那些风流解数引诱良家百姓的伎俩,在我面前无所施其技,免了吧!告诉你,龙老弟是我白衣神君的朋友,你趁早少打歪主意。”
说完,突然身形一幌,退入后殿一闪不见。
小甭人妖含笑转身,笑道:“凭良心说,白衣神君确也值得骄傲,对色字挑得起放得下,我无奈他何。当然,他也有缺点,和我一样疑心太大,他之所以让我查验骸鼻,其实也对你的话存疑,只不过他对你有好感在先,不好意思亲自求证而已。”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中海不悦地说。
“唷!别生气,我想,你这人与常人并无不同,听不进老实话,我该走了,前途见。”
声落,一声娇笑,迳自走了。
中海略加拾夺,踏入暴风雪之中。
当天,他在镇羌驿落店。在房中,他将骸鼻匣端端正正安置在桌上,焚上三柱香。骨匣下,压著一个薄薄的布包,不知盛了些啥玩意。
暴风雪已连续了十天,客栈中只有他一个旅客,一列长炕空阒无人,冷冷清清。客人太少,炕下不生火,天气奇冷,他只好忍了。
二更不到,他熄了灯开始练气功,然后埋头大睡。
八年的苦难折磨,把他从一个天真幼稚眼高于顶的小伙子,锻练成饱经忧患坚忍卓绝的青年,他深信一个渺不足道的穷光蛋,走遍天下,也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打他的主意,心安理得,睡得很安稳。
不知睡了多久,他从空灵中悠然醒来。也许是冷醒了,也许是奇异的响动将他惊醒;总之,他确是醒来了。
首先,他感到有点不对劲,冥冥中似乎有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不寻常气氛在黑暗中流动,在四周向他压迫。
其次,他知道曾经上了闩的房门已经打开了,冷风从房门灌入,偌大的炕房奇冷澈骨。
他定下神,侧耳倾听。房中伸手不见五指,眼睛派不上用场。外面罡风呼啸,房中仍可听到虎虎风声。耳力不济事的人,不易听出房中的轻微响动。
看不见听不清,但鼻中却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
他心中一懔,轻轻掀开重甸甸汗臭冲鼻的被子,伸手下炕抓他的靴子。
“察”一声轻响,火摺子的火光一闪,房中突然一亮。
接著,一把泠电四射的长剑出现在眼前,剑芒一闪,冷冰冰的剑尖已点在他的胸前,冷冰冰的低叱入耳:“乖乖地穿上衣裤,假使你妄想反抗,先卸你的胳膊。”
是女人的声音,但他未能将人看清,火摺子倏明倏灭,他只看到一个朦胧的白影而已。
剑尖离开了他的胸前,但他本能地知道剑尖仍指著他,距离身前不足半尺,发话的人并未放松他呢!
他不做声,拖过身旁放置的衣裤一一穿上,披上破皮袄,缓缓套上靴。同时,暗运耳力和目力,搜寻屋中的异动。
他失望了,这期间没有任何物品或人兽活动的声音。
穿著停当,火摺子突又闪亮,原来室中共有两个人,浑身白,娇小玲珑,容色照人。一个用剑在旁戒备,一个用火摺子点燃桌上的油灯。
他站在炕前,从容地问:“姑娘夤夜入室,不知有何见教?”
用剑指著他的姑娘大眼睛一瞪,低叱道:“住口!问你时再回话。”
他剑眉一轩,不悦地说:“半夜三更客店之中,你们仗剑入室,非非窃即盗”
“闭嘴!”小姑娘急叱,剑光一闪下,剑尖指向他的胸口,相距不足三寸,冷气袭人。
他不为所动,说:“我身上总共只有十来两碎银子,还有一张至兰州具领返家盘缠的赦状,你们要是不要?”
“啐!废话。”
“不是废话,明天我要冒风雪赶路呢!半夜三更扰人清梦,你们简直岂有此理!”
小姑娘火了,伸剑便拍。
他向后仰身,一腿斜飞,快,快得令小姑娘猝不及防“噗”一声踢中姑娘的手腕,剑脱手而飞了。
一不做二不休,在小姑娘惊叫声中,斜身抢入,双掌齐飞“噗拍”两声闷响,劈在小姑娘的肩颈旁,一把扣住姑娘的腰带,向侧旋出,喝道:“退!收剑!”
桌旁用火摺子点灯的少女,刚来得及拔剑冲上,同伴已被制住,如果贸然进击,势必先将同伴刺伤,只好乖乖站住,但并未收剑。
被制住的小姑娘软倒在中海的怀中,翻著白眼咬牙忍痛。
中海的左手将她挟住,像一只大铁钳,右手虎口叉住她的咽喉,想反抗已力不从心了,她仍横蛮地叫道:“放手!你真不想活了?”
中海冷哼一声,冷冷地说:“正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想活。说!你们为何而来?”
僵在一旁的少女哼了一声,在怀中取出一枝小小三角旗,手一挥,旗脱手而飞“得”
一声轻响插在灯旁徐徐飘扬,片刻方止。
旗长不到八寸,银杆,银面,银流苏,中间绣了一头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
中海不认识小凤旗代表的主人,不加置理,仍往下说:“在下与两位无仇无怨”
“吠!见了金凤令,你还不行礼听候吩咐?”少女冷叱。
中海瞥了金凤令一眼,讶然问:“金凤令是甚么意思?与在下何干?”
“哼!你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银双凤令?”
“怪事,我为何该知道?”
“你”“我,一个遇赦返乡的囚徒,八年苦役刚获自由,实在不知道甚么金银双凤令。”
被制的小姑娘向同伴叫:“不必和他磨牙,快请主人入室处理。”
持剑少女发出一声异啸,退在一旁。
房门口人影徐现,异香满室。首先,四名背剑的白衣少女进入室中了。接著,中海感到眼前一亮了。
一个内穿白狐裘、外披白缎子大氅的少女,轻灵地进入室中。后面又出现两名少女,上前替她们的女主人卸除大氅。
这少女好美,摘下风帽,现出头上簪了三朵珠花环的三丫髻,珠光映照,云鬓堆绿,瓜子脸,远山肩,深潭般明澈无比的大眼睛,琼鼻俏巧,樱唇一点红,桃腮温润,身材相当高,可惜白狐裘已掩去她的胴体身段,不然看去必定十分动人。腰间悬著的长剑古色斑烂,决非凡品。
门仍未掩上,后面的两名少女把守在房门口向外戒备。另四名先入室的少女,则分列在门的内侧里。
梳三丫髻姑娘缓步走近,镇定大力地打量著中海片刻,方用银铃似的甜美嗓音问:“阁下刚才的话是真的么?”
中海哼了一声,反问道:“在下为何要说假话?”
“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你还没说呢?”
姑娘指了指桌上的金凤旗,若无某事地说:“金凤是我的绰号,我姓禹。至于名,你自己去打听好了。”
“区区姓龙,名中海。不知禹姑娘有何见教?”
“本姑娘专诚请教,有事相商。”
“请赐示,区区知无不言。”
“鬼愁岭山神庙积骨房的剑诀,阁下”
“哦!在下亲见一个称为枯骨魔僧的和尚夺走了。”
“不是阁下走的?”
中海剑眉一轩。不悦地大声说:“禹姑娘,在下自身难保,身有要事,不想过问也不愿过问任何与己无关的闲事。山神庙之事,在下仅是过路行旅,只不过适逢其会,根本不配也不敢参予”
金凤不等他说完,扭头向外叫:“带双尾。”
房门口应声出现一名少女,右手平伸,抓住一个大汉的后腰带,提灯笼似的快步入室,在桌前松手,将大汉往木椅上一放,原来是与枯骨魔僧一同夺取剑诀逃走的双尾。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双尾四肢软绵绵地,脸色像死人一般,苍中泛青,双目无神,像条病狈般气息奄奄,毫无生气。
金凤的目光回到中海的脸上,寒著脸问:“枯骨魔僧所获的剑诀是假的。而在夺取剑诀之前,剑诀首先落在阁下的身前。再就是剑诀出现之前,阁下早已在山神庙逗留。如果双尾的话不假,阁下如不是已经事先取走,必定是在众人动手夺取时偷天换日掉了包。”
中海愤怒地叫:“胡说!”
金凤的凤目中,泛起重重杀机,沉声道:“俗语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论艺业只配做三流脚色,即使按剑诀苦练也毫无用处,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这样吧!我们做一笔交易,剑诀给我,我给你黄金一千两交换。”
中海心中急怒交加,想不到山神庙的片刻逗留,无端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一而再几乎送掉性命,这是从何说起?
他封这些江湖人生出无穷反感,怒叫道:“岂有此理?途经山神庙的人,不止我一个龙中海,你们怎能咬定是我取得了剑诀?他们动手夺取剑诀时,我袖手旁观根本不敢接近”
懊死的双尾突然虚弱地说:“你根本不敢接近,却将我打得死去活来,是么?”
中海跳脚骂道:“你这狗东西血口喷人,你”金凤小小年纪,似乎甚为专横,用一声冷叱打断中海的话,冷笑道:“强词知其所穷,不必废话了,你大概自以为了得,不愿将剑诀交出来的了。小丽,你们先搜。”
持剑少女应声奔向暖炕,另四名少女也撤剑奔到。
被制的少女也利用中海的激愤大意的刹那间,猛地一肘顶出,纤手猛拂。“噗”一声顶中中海的左肋,因猛无比。
中海本来可以扣便少女的心接腰,也可以扣住少女的咽喉,但对方是骄小的少女,他下不了手,心中一迟疑,便被少女挣脱掌握。
一肘尖他挨得起,立即向前一伏,闪电似的抓住地下少女先前被打落的长剑,怒吼道:
“住手!不许动在下的东西。”
金凤勃然变色,伸手拔剑,挥退侍女,怒道:“狂徒,你的胆子真不小。”
一面说,一面挺剑迫进。中海不甘心,也举剑迎上。
长炕的末端是木桌,中海的睡处在末端,炕前形成一条走道,左有壁、右有炕,走道宽不过五尺,只能直进直退,不然只有上炕。
金凤气吞河岳,毫无顾忌地进击。她的剑电虹耀目,晶亮可,冷气森森的,动时发出阵阵的龙吟。
“刷刷刷!”她连点三剑,奋勇直上。
中海先不回敬,退了两步,剑尖微动,突然疾攻而上,宛若灵蛇吐信,凶猛无比。
“铮铮铮!铮!”连攻四剑,皆被金凤震开。总算不错,被他夺回退出的两步地盘。可是,剑巳出现了四处豆大的缺口。
“呀!”金凤娇叱,电虹急闪,招出“梅花三弄”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但见电虹接二连三飞射,吞吐间难辨剑影。狂野地抢攻。
“铮铮铮”龙吟乍起,风雷声大作,火星飞溅。
地方狭窄,巧招无用武之地,比快、比急、比力,像是鼠斗于窟,方大者胜,没有回旋躲避闪让的空间。
中海膂力超人,八年的苦役,把他锻练成铜筋铁骨的好汉,而且练了气功,内力也不弱,虽未登堂入室,先天的神力已弥补了后天的不足,他应付尚无困难。
他全神运剑,挥动间从容不迫,疾进疾退,居然被他接下了十五剑,但已退到桌旁了。
糟!桌上搁了骨匣,再退便要撞翻木桌啦!他一声沉叱,跃上长炕,居高临下连挥三剑。
“铮!克!”暴响乍起。
糟了!剑断了尺长剑身。
金凤一声低叱,也跃上长炕,迫进冷笑道:“你更命还是要剑诀?说!”
中海心中一凉,徐徐后退,快退近墙壁了,咬牙道:“在下要剑诀何用?”
“那么,给你一千两黄金交换。”
“在下根本没有甚么剑诀。”
“哼!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著!”声出剑出,风雷乍起。
“铮铮!嗤!”
中海感到手中一轻,接著电芒贴断剑旋到,冷电澈骨,铁屑飞堕。
“撒手!”金凤冷叱。
不由他不撒手,手上只有剑靶了,丢了断剑靶,赶忙向侧闪。
可是慢了些儿,电虹吞吐了两次,第一次贴右臂擦过,奇冷澈骨,臂外侧麻麻地,闪向已被截住,他知道,臂外侧受伤了。
不等他再向左闪,冷冰冰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胸坎,将他抵在墙壁上,冷叱入耳:“你再想反抗,休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中海吁出一口长气,切齿道:“你只凭手中的宝剑,神气甚么?你记著,一剑之恨,会有回敬的一天。”
“你恐怕没有机会了。除非把剑诀交出,还来得及。”
这时,五名侍女已开始穷搜,一无所得。一名侍女搜木桌,信手揭开骨匣,突然惊叫一声,甩手变色而退。
“是甚么?”金凤扭头问。
“是是一堆碎骨。”侍女答。
“碎骨?”
中海接口道:“那是在下的难友骸鼻,在下答应他恢复自由时带回他的故乡。”
“检查,倒出来看看。”金凤毫不动容地叫。
中海勃然大怒,切齿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人性已失的女人,你简直行同禽兽。”
“拍拍拍拍!”金凤连抽他四记耳光,杀气腾腾地叫:“死囚!你还敢骂我,如果剑诀在匣内,本姑娘要将你化骨扬灰。”
侍女硬著头皮,将碎骨倒在包骨匣的布巾上。布巾与骨匣之间,那薄薄的布囊摺得与匣同大,也与布巾同色,如不留心,是不易发现异状的。侍女有点害怕,毫未留意,碎骨往上一倒,更无法发现啦。
“匣中一无所有。”侍女叫。
中海流下两行情泪,闭上眼沉重地低唤:“济慈兄,你在天之灵请恕我,我无能,连你的骨骸也无法保全。苍天哪!你对我们这些可怜蛇太残忍了。”
金凤无动于衷,冷冷地说:“叫苍天有甚么用?苍天可管不了世间那么多的闲事。”
中海虎目放光。眼瞪得彪圆,一字一吐地说:“我姓龙的也不信天,但相信理字。当世间已不需要理字时,我龙中海也会和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同流合污的。”
金凤又揍了他两记耳光,怒叫道:“闭嘴!你竟敢说本姑娘丧尽天良?家父雄霸天下,领袖南北水陆两路绿林英雄,尊称洞庭王,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侠名满天下。本姑娘姐妹两人,遨游江湖行侠仗义,除恶锄奸”
“哈哈哈哈”中海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狂笑。
金凤一怔,惑然问:“你笑甚么?有何可笑?”
“我笑你。”
“我有何可笑?”
“哈哈!好一个行侠仗义、除恶锄奸的贼侠女,你行甚么侠?仗甚么义?你只配迫我一个苦役了八年的囚犯,无中生有要抢甚么剑诀。你只会带一群贼女人,侮辱骸鼻,糟塌死人”
蓦地,瓦面上突然传来一声怪叫:“好!骂得好。”
金凤左手一抬,三道细小的银虹向上飞“嗤嗤嗤”三声轻响,银虹透瓦而过。
西北的房屋一般都低矮结实,屋顶高不过丈四五,银虹上射,一闪即没,房中灯光暗淡,不易看出是何种暗器。
接著“卡啦啦”一阵暴响,瓦面开了天窗,断了两根椽木,一个灰影随著碎瓦急坠“砰”一声跌坐在炕上。
一名侍女手急眼快,飞跃上炕。
灰影伸手一抄,便抓住侍女的右脚,信手一扔,侍女跌倒在炕上,连滚四匝,滚到另一端去了。
灰影摇摇幌幌地站起,一面拍掉满身的灰土和雪花,龇牙咧嘴怪笑道:“我的天,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都不毒,最毒妇人心。我的好宫主,小凤儿,我老人家打了一辈子光棍,破百衲一向都是自己动手补,老眼昏花,你给我这种小针,我老人家怎能将线穿上?呵呵!还给你。”
原来是一个肮脏邋塌的老怪物,一头白发像个乱鸡窝,积了不少雪花,破百衲油光水滑,臭气袭人。满脸皱纹。吊客肩,白果眼,尖鼻,瘪嘴,白须拂胸,腰带上插了一根代表年高德劭的鸠首短杖。他怪声怪气地说完,鸟爪似的手掌一摊,掌心中明晃晃地摆著三枚绣花银针,往金凤面前一递。
“老鬼!又是你。”金凤切齿叫。
几名侍女脸现惊容,不住向后退。
老家伙伸仲舌头,耸耸肩,摆出一付令人恶心的天真恶像,怪腔怪调地说:“怎么?不是我还有谁?难道会是死缠著你不放手的小囊王成少庄主么?你以为谁来了?”
瓦面上,突又传来震耳的叫声:“小襄王已追枯骨魔僧去了,我这不速之客来得不是时候。”声落,白影出现。白衣神君飘然而下。
接著,又是一个娇小的白影飘落,脆甜的语音入耳:“老爷子,侯前辈可恶,他作弄素儿哩!”
人刚落实,一脚向白衣神君踢去。
白衣神君呵呵一笑,向侧一闪,笑道:“小丫头,大姑娘家动手动脚,不羞?”
白衣小丫头好美,花一般的脸,眉目如画,樱口旁两个笑涡儿,笑起来好深好深。十六七岁大好年华,身材发育完美,但脸上稚容未褪,流露著娇憨刁野的神情,定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腰带上,带了一把一尺二寸的小剑。她一脚落空,正待用粉拳进招。
老爷子已经叫道:“小素,不可无礼。去,叫那位大宫主手下留情,那小伙子就是神君新结交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