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都的天,乌云弥漫,雨越下越大,黑压压的云好似幕布般,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屋外呼啸的狂风时不时拍打着窗棂;坐在书房中,望着桌案上摊开的书卷;顾淮两眼空洞无神,思绪却早已飘远。
“砰——”
房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大声响让顾淮的心神终于回笼,抬头望去却见满身湿漉漉的顾子骞,面若冰山,双眼半眯着,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
“你对小妹动手了?”
嗓音古井无波,没有丝毫的波动;可顾淮却明白,他是真的动怒了,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可却只能说出两个字,“子骞……”
“你也认为那个人是对的?”顾子骞眸色又深沉了几分。
“不,不是。”顾淮着急的想要解释。
“原以为你与我们兄弟三人的心是一样的,可到底不一样。”顾子骞嗓音清冷中透着几分失望,又带着微微的决绝。
顾淮一把拉住转身想要离开的顾子骞,“子骞你听我说,我……”
“照顾好我娘。”
顾子骞狠狠地甩开顾淮,只冷冷的留下一句,“若再让我娘伤心,哼!”
如果这就是柳家给顾国公府,给他,给小妹的交代;那对于他们,他也不必再手下留情了。
“莫雨。”
“属下在。”
“传信给司徒家主,南宫家主请他们迎宾楼一会。”顾子骞狠狠地一甩衣袖,转身朝着浮生居而去。
莫雨抿了抿唇,眉宇颦蹙。
司徒家世代皇商,经营陶瓷玉器;南宫家的行远商行,主贩宝石皮革,自家公子的蘅芜商会却垄断凉都零售,可以说除却官家贵胄世代传下来的铺面,余下的十有*都落入了自家公子手中。彼此三家向来三足鼎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独自留在书房的顾淮看着那决绝的背影,当年嗷嗷待哺的孩童如今已经长大,可是他却……当年那带苏苏远走高飞的勇气哪儿去了?低着头看着那双手,却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动手打了那个自出生就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
手,紧紧地握成拳,狠狠地锤在实木的桌案上,放佛之后那样的疼痛才能让自己记住这样的恨,才能让自己记住这个惨痛的教训!
安伯候府,柳家?
真以为他拿他们没有办法了吗,哼!
……
接连几日,天公不作美,梅雨绵绵。
一如安伯候府的处境。
“你去找姑奶奶了?”
柳昊眸色通红,死死地瞪着柳曼婷,扬起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一了百了。
安伯候夫人徐氏将柳曼婷紧紧搂在怀中,“帖子是我送去的,这件事情也是竟我同意的,阿昊,你要打就打我吧。”
“娘!”柳昊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刮了柳曼婷一眼,“你就护着她吧,看你能不能护她一辈子。”
有了母亲徐氏撑腰,柳曼婷的胆子也稍微大了些。
“哥哥你未免也太高看了他们吧,我们有姑奶奶撑腰,他们敢对我们怎么样?”
自丹青山回来都好几日了,不也没见他们做了什么。刚开始柳曼婷还担心顾家父子对打上门来,可过了好几日顾国公府也没有动静之后,她的害怕也早就给抛诸脑后。
“没怎么样?”柳昊轻哼一声,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从袖中一把甩出一叠账本,“你自己看看吧,蠢货!”
被厚重的账本打了个正着,柳曼婷不由得吃痛惊呼;徐氏赶紧上前,“阿昊,你这是做什么,婷婷可是你的亲妹妹!婷婷,你没事吧?”
“娘。”柳曼婷撅着嘴,眼角含泪。
“装,你再装;待过两日,整个安伯候府都成了空壳儿的时候,看你还装不装。”柳昊轻哼一声,实在不想看着那两母女,转身离开,将门摔得哐当作响。
柳曼婷轻轻咬着下唇,“娘,你看大哥他……”
“好了,你也别委屈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徐氏怎么会不了解;儿子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怕是这丫头不知捅了多大的篓子;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捡起地上的账本翻开,一页页翻过去,面色陡然变得苍白,手微微颤抖着失声,“怎,怎么会这样?”
柳曼婷揉了揉额头,面带不解,“娘,发生什么事了?”
“不,怎么会这样?”徐氏彻底惊了。
安伯候府名下的三十五间铺子竟然同时被断了货源,可他们好多都是与顾客签了长期合作契约的,若是交不出货来,可是要付出大笔赔偿的。还有城外的两个庄子,竟然同时遭遇虫害,今年的收获怕是要大大的减少。
柳曼婷素来不通庶务对账册更是一窍不通;瞧着徐氏那苍白的面色,嚅了嚅唇,只能立在旁边。
“王嬷嬷,快去把侯爷和世子找来。”
徐氏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虽然掌管府中中馈,可这些事情却还是需要男人出头的;联想到刚才柳昊大发雷霆的模样,隐隐的徐氏觉着此事与柳曼婷脱不了关系,“婷婷,你在外面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思来想去,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也实在太巧;若不是有人刻意针对安伯候府,她是绝对不信的;她虽然平日倨傲些,可却知晓分寸,儿子也是个懂事的,唯一的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娘,您说什么呢。”柳曼婷撅着嘴,坚决不承认。
去请人的王嬷嬷刚走到半路,就遇上安伯候与被他拖着往主院来的柳昊。
“侯爷。”
徐氏见状赶紧迎上去。
“啪——”
迎接她的却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徐氏未查,整个人身形踉跄,趴倒在旁边的茶几上,茶几上的碗碟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娘,您没事吧!”柳曼婷见状快步小跑着将徐氏搀扶起来,转头朝着安伯候撅着嘴,“爹,您这是做什么?”
“侯爷……”
徐氏也嘤嘤凄凄。
“做什么?哼,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安伯候一把将手中的明黄甩出来扔到茶几上,恶狠狠地瞪了柳曼婷一眼,扬起手;却被徐氏挡着,“老爷,您打完我还要对孩子动手吗?”
“哎哟喂,我不活了,我……”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呜呜……”
柳昊原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将那明黄捡起来展开,在看清上面的话时,顿时惊了惊,“怎,怎么会这样?”
“你问我,我问谁去?”想到在朝堂上,平日吃喝玩乐的同僚一个个避他如瘟疫般,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徐氏的心也颤了颤,“阿昊,到,到底发生了……”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有些小意地抬头看了看安伯候又转头看着柳昊。
“现在你满意了,爹被停职了!”柳昊面色黑沉着。
“不,怎,怎么会这样?”
徐氏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摇着头,“老爷,这陛下难道没有说原因吗?”
停职,若是再严重些,便是皇家给臣子留的尊严,逼着臣子自请致仕了。
可是自家侯爷正值壮年,这些年虽说不是兢兢业业,可事情也都做得还算漂亮,怎么也不会……
“难,难道是顾家?”
“哼!”柳昊轻哼。
“好,好一个顾淮,我找他们去。”徐氏顿时就恼了。
“找,你找谁去?”安伯候恨得牙痒痒,“你不管管自己教出来的好女儿,哼,胆子不小啊。顾瑾汐平安回来算你们运气好,这不过是点教训,本侯爷竟然不知道,你竟然胆敢将人推下悬崖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推下去,逆女,逆女!”
“我……”柳曼婷身子哆嗦着,整个人都快吓傻了,“我这就去找姑奶奶!”
“给我站住!”安伯候轻喝一声。
柳曼婷的身子顿时僵硬,被对着安伯候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老爷,顾家,顾家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终于回过神来的徐氏,安伯候府这突然发生的事情若说不是顾家做的,她万是不相信的。
安伯候面色沉了沉,“赶尽杀绝?哼,你们难道不知道顾家那几个男人将顾瑾汐当做掌上明珠?既然胆敢谋杀顾瑾汐,就得有承受后果的本事。”
“可是爹,难道我们当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柳昊眼神闪了闪,沉沉叹了口气。
“待过几日顾国公气消了再说吧。”安伯候无力地罢了罢手。
安伯候府,顾国公府的关系,其实早就不如往日般亲厚;外人眼里是姻亲,他们是顾国公的母族,可只有他们知晓;顾淮对柳府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平日里客气些,也大都看在顾老夫人的份儿上。可如今……
徐氏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可是老爷,这若是多等几日,我们整个安伯候府怕是都要风餐露宿了。”
“怎么回事?”安伯候面色黑沉。
“您自己看。”徐氏将账册递过去,手还有些颤抖着。
“府上负责采买的关娘子说,她跑遍整个凉都,米粮商行都拒绝卖东西给我们安伯候府,今日的份量她还是跑了好几个村子,从村民手中高价买来的。”柳昊似是觉得不够,再添了居。
安伯候只粗粗浏览,整个人顿时怔了,“怎么会这样?”
“顾子骞!”柳昊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我立刻去拜访司徒家主和南宫家主。”安伯候面色有些难看,不过却很快就想到了原因所在;只要这两家开口,想来另外那些人也不会再与他们过不去。
只可惜。
冒着大雨,递出的拜帖却全都给退了回来。
“抱歉安伯候,我家家主不在。”
“抱歉安伯候,我家家主不见客!”
“抱歉安伯候……”
“……”
自安伯候府出来整整半日,撑着雨伞等在兰花商行的门外,安伯候已经面如死灰,难看到了极致。
“抱歉安伯候,我家会长不见客。”
青山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安伯候,在心底摇摇头。兰花商行不过是凉都万千商行中的一个,三大商行夹缝之间求生存的,哪里敢跟三大商行作对。
“侯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哎——”
安伯候垂下眼睑,雨中奔波半日却没有任何结果;他的眼神闪了闪,顾家,顾子骞什么时候竟有了这种能力;他到底给了司徒家、南宫家多少好处?狠狠地瞪着兰花商行的大门,他堂堂安伯候何时这般纡尊降贵,何时这般狼狈过,若不是那个逆女得罪了顾家……
“老爷,怎么样?”
刚回到安伯候府,徐氏就迎了上来,用干燥的棉布给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不行。”
安伯候无力地摇摇头。
徐氏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惨白的,“怎,怎么会这样?难道司徒家和南宫家都打算落井下石?”
今儿已经有不少顾客找上门来,若是三日内再寻不到货源……
“都怪那个孽女,孽女!”
堂堂安伯候,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只要想到自己竟然被平日不削一顾的商人拒之门外,安伯候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孽女呢?”
“娘,我听说爹回来了!”安伯候话音刚落,门外立刻响起娇俏女声;抬头望去,女子身着锦衣罗群,颜色俏丽,头上簪着金步摇,走起路来叮叮咚咚,霎是好看。
柳曼婷刚进屋看到安伯候时,顿时迎了上来,“呀,爹您的衣衫都湿了,怎么也不回房换一套。”
“哼。”原本还想发火,因为柳曼婷的关心,火倒是小了些。
“女儿今天刚跟兰姐姐约好了要去织锦坊做新衣裳,可那织锦坊的掌柜也太过分了,竟然不理我,还说所有布料成衣都不供应安伯候府,爹……”柳曼婷撅着嘴,平日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抢着奉承的娇小姐,现在却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瘟疫,这种落差柳曼婷怎么承受得来,“那掌柜实在可恶,咱们把他的店铺给封了好不好。”
“啪——”
安伯候实在忍不住,扬起手一巴掌给她打过去,“封了,我看你才是疯了!”
“婷婷,婷婷,你没事吧?”
徐氏赶紧扶起柳曼婷,转头看向安伯候,“侯爷,您没事干什么拿女儿撒气啊。”
“要不是她做的好事,侯爷我用得着给那些下贱的商人低声下气?”安伯候只觉得胸口气得生疼,可柳曼婷却好似还嫌浇油不够,捂着侧脸,“不过是些下贱的商人,干嘛要跟他们低声下气,让人直接把他们抓起来不就行了。”
“你……”安伯候扬起手,徐氏见状赶紧挡在柳曼婷前面,“老爷,您冷静一下。”
“哼,你自己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当真是,当真是……”
安伯候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猛然深吸口气,“来人呐,把小姐给我绑起来扔进柴房。”
“是。”下人立刻应声。
徐氏面色陡变,“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呀?你,你们赶紧放开小姐,还不快放开!”
“带走!”安伯候一声令下。
“爹,爹……”
“明天你就给我带她去顾国公府道歉,若是求不得顾家的原谅,你们也不用回来了!”安伯候气得不轻。
虽然不明白顾子骞到底是怎么做到让整个云都三大商行联合起来封杀安伯候府;但事已至此,他若是还下不定决心,怕是再过两日,整个安伯候府都要成为全凉都的笑话了。
徐氏身子颤了颤,“我,我不去!”
“好,你不去,我去!”
索性今儿已经够丢人了,再丢一次也不过如此,“青山,去桃红院。”
“侯爷……”
瞧着安伯候离开的背影,徐氏咬牙切齿你;桃红院里住着的,可不就是那几位仗着年轻身段又好的狐媚子。
“夫人,您这又是何必呢。”王嬷嬷掺着徐氏。
徐氏垂下眼睑,眼神闪了闪,抓住王嬷嬷的手,“婷婷也是他的女儿呀,你说他怎么就,怎么就……”
顾国公府这次也当真是太绝情了,竟然想断了整个安伯候府的生路!
如果当真由着安伯候明日押着柳曼婷去道歉,这往后婷婷的脸往哪儿搁,那些达官贵胄,名流清贵怕是也不会要这么一个丢脸的人做媳妇儿。
不,她决不让安伯候毁了婷婷的一辈子。
“世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青书瞧着坐在房间中,借酒浇愁的柳昊,面带忧色。
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
“司徒公子和流云公子平日不是走得挺近,世子何不去探探他们的口风?”猛然像是响起什么,青书语带惊喜。
柳昊抬了抬眼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司徒远,南宫流云,平日里是走得近,可那是因为七皇子秦襄的关系。他以为他没有想过找他们吗?可是特么人家连面都不愿意见,还有什么好说的。
顾家,顾子骞,顾瑾汐……
第一次,他这么清楚的认识到顾家人的护短和力量。
……
成王府。
秦念侧身坐在软榻上,怀中抱着红色襁褓,逗着襁褓中的影儿,在她的对面,身着素色的女子靠在软榻上,眉眼含笑,慈爱地看着她们。
“奴婢今儿去织锦坊的时候,听说现在整个凉都的商铺都不接安伯候府的活计,郡主您说好笑不好笑。”坐在绣墩上,正仔细绣着小肚兜丫鬟模样的女子轻声笑着。
秦念连眼皮都没抬,语气不咸不淡,“谁让他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念念。”素衫女子语气淡淡,却透着温和,“把孩子给我吧,他该饿了。”
“嫂子你太宠着他了,明明有奶娘,你干什么要自己……”秦念有些不舍地将怀中的襁褓递过去。
素衫女子只是笑笑并不语。
但秦念却是明白的,九死一生,这个孩子能得来是幸运,她们真的都很珍惜。
“嫂子你先好生歇着,我与孟静娴小姐有约。”秦念垂下眼睑,眼神闪了闪。
素衫女子微微颔首,“顾小姐与我们有救命之恩,抽空替我去看看她。”
“嗯。”秦念点点头。
迎宾楼中。
孟静娴与秦念多年相交,对彼此的想法都摸得透彻,只是经历阴谋生死的秦念比往日更多了份难得的沉静。
“其实真的很好奇,顾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静娴……”秦念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
“我明白。”孟静娴微微一笑,转头看着秦念;“其实,就算你不说;安伯候府怕是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秦念微微颦眉,不解地看着她。
“早先时候就有人直接传话与父亲,原话我虽不知,但大抵却是知晓。”孟静娴微微笑着,“已经停职的人,俸禄便省了罢。所以我才很好奇,顾小姐她究竟怎样才能让你们都这般护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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