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铜钱连珠打出,仿佛北斗七星飞转急下,江天养只好挥刀格挡,只听“叮叮叮”数声,五枚铜钱被刀风震碎,却有两枚嵌入他右臂,一上一下,切肉入骨。
吃痛之余,江天养刀交左手,身形闪至谢安歌师徒面前,只见寒芒斩落,又听“铿锵”一声,展煜及时赶到,横剑挡下杀人刀!
昭衍突然叫道:“不可!”
刀剑相撞时,江天养背后又有风声袭来,方咏雩鞭势变幻,顷刻封死他八方退路,复又点鞭急射,直取仇敌头颈!
江天养的刀被展煜缠住,震开剑锋后已是避无可避,却听后方传来了一声“爹”,竟是江平潮纵身扑了过来!
方咏雩含恨出手,这一鞭是何等厉害,昭衍情急之下使出“参商”,飞剑破空而至,堪堪撞偏毒蛇似的鞭头,鞭身荡出半圈抽在江平潮身上,登时皮开肉绽。
“你——”
见此情形,方咏雩抖腕收鞭,厉声道:“你让开!”
他对江天养恨之入骨,可面对江平潮,为数不多的迁怒和狠心已在白鹿湖畔发泄出来了,再听了展煜一番开导,方咏雩实不愿伤及江平潮性命,但要他放江天养一条生路,这也是绝无可能的。
这一鞭落下,江平潮已是伤可见骨,身形微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道:“他……是我爹啊。”
方咏雩死死咬住牙关,其他人都被这变故惊住,过了片刻才有几个人冲过来试图将他们分开,展煜忙将穆清和谢安歌扶起,却见穆清神情骤变,失声喊道:“小心!”
他回头,只见一抹寒芒倏地暴起,刀锋快如激流,向着江平潮的背心捅了过去!
江平潮虽然伤重,但他手里还有刀,听声辨位为时不晚,只要反手一挡,再翻腕一卷,未尝不能接住这下偷袭,甚至顺势反击。
可他突兀想起身后的人是谁,这一刀便慢了半拍。
“噗嗤”一声,半截殷红刀锋从江平潮心口透了出来,展煜的手只来得及抓在刀刃上,掌心也被割得鲜血淋漓。
林间万籁俱寂,徒留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江平潮身躯剧颤,他像木偶一样迟钝地转过头,先看到了展煜死死抓着后半截刀刃的手,再对上了江天养的眼睛。
腥气涌上喉头,他低声唤道:“爹……”
溅在脸上的血和泪水一同流淌下来,江天养却道:“本座此生,有女无子。”
说罢狠狠拔刀,展煜大叫一声,手指险些被齐根削下,他眼睁睁看着刀刃抽离,江平潮心口血脉偾张,顿时有血箭喷出。
“江兄!”
展煜一手接住江平潮,出剑如电刺向江天养,本是向他心口奔去,不想被一只血手扯住了衣袖,剑势为之一偏,只刺中了江天养腰侧。
青色衣袖上多出一个血手印,展煜心中发酸,穆清也扑了过来,连声唤着江平潮的名字,可人已经气绝身亡,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含着血泪,仍看向江天养。
人命如灯,转瞬即灭。
“老贼!”
虎毒尚且不食子,所有人都被江天养的恶行所震住,方咏雩只觉心里一酸,他怒吼一声,玄蛇鞭笔直飞出,犹如一杆长枪,破风钉向江天养!
江天养已是强弩末矢,可他厌恶方家人,纵然是死也不肯死在方咏雩手里,狼狈地矮身躲过鞭头,嘶声道:“本座若是死在这里,你们不日都得陪葬!”
方咏雩怒不可遏,正要再出一鞭,手臂却被尹湄死死抓住,他转眼看去,只见她摇头不已,暗指昭衍所在的方向。
昭衍拔出钉在地上的无名剑,反手还入伞中,整张脸僵硬得像是死人,盯着展煜臂间那具尸体一言不发。
刘一手骂道:“狗贼,你原形毕露,大势已去,还有什么倚仗?”
“倚仗?”江天养放声大笑,“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听雨阁权倾朝野,本座的好女儿是姑射仙,谁动本座一根毫毛,满门上下人头落地!”
“你说什么?”王鼎怒发冲冠,提掌就要取他性命,却被身边的人扯住。
朝廷鹰犬,这四个字说来难听,却不犯禁违律。
假如江天养只是武林盟主,那自然江湖事江湖了,可他是姑射仙的父亲,是听雨阁插在江湖心脏上的一根桩子,倘若贸然拔出,开了洞的心脏也难活。
一根毫毛换满门人头,这不是说笑的。
江天养将这句威胁说出了口,便是与在场诸人彻底撕破脸,从此不为江湖所容,可到了这一步,他还在乎这些吗?
方咏雩挥开尹湄的手,冷笑道:“那好,我先杀了你,再取江烟萝项上人头!”
话音未落,玄蛇鞭抖擞而出,仿佛蛟龙翻海,江天养举刀格挡,却是伤重力竭,刀身被长鞭卷住,“咔嚓”两声断裂开来,而后龙蛇再舞,顺势缠向江天养脖颈!
忽然间,素白伞面在江天养面前展开,玄蛇鞭撞上天罗伞,双双反震回主人手里,方咏雩不敢置信地看着昭衍,怒道:“你做什么?”
昭衍接伞在手,道:“不能杀他。”
方咏雩修的是阴册,现在却有熊熊烈火在胸中燃烧,他正要说话,又见昭衍拔剑出鞘,闪电般探入春雪尸身肋下,等他将剑提起,剑尖上赫然多了一条状似百足的虫子,通体血红,已然死去。
“姑射仙擅蛊,尤其对手下这些得力干将,每个人体内都有她种下的蛊,宿主一旦毙命,蛊虫亦将死亡,她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会立即感知到。”昭衍转头看向江天养,“江盟主首先出手杀死春雪,就是为了这个吧。”
江天养盯了他片刻,笑道:“没错,今日不管是谁杀了本座,其他人也别想置身事外。”
闻言,众人无不大怒,可这事关乎到门派存亡,哪位掌门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大仇就要得报,偏生无可奈何,刘一手几乎怒急攻心,想到方怀远当初有过吩咐,让他在关键时刻听昭衍命令行事,只好强压怒气,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他?让这老贼回去继续做武林盟主?”
“那当然是不成的。”昭衍道,“不过,姑射仙再怎么说也是半个朝廷中人,上头还压着个听雨阁阁主,办事总得有个名目。江天养死在葫芦山,她确实可以借题发挥,但人死在别处,她也不能殃及无辜。”
众人听罢,不由得悄声议论,谢安歌忍痛站起身来,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怎么办?”
“诸位想必都知道在下的来历,如今边关风声愈紧,也到了回去抵御虎狼的时候。”顿了顿,昭衍又道,“前辈们倘若信得过我,就由我将人带出关外,让他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饶是姑射仙也找不出茬来,更不会祸及大家。”
“那这老贼岂不是成了英雄?”
“人死万事空。”昭衍看向展煜,“活人比死人重要,虚名也不如实在的好,展大侠以为如何?”
展煜缓缓为江平潮合上双眼,他知道昭衍的意思——在场除了自己这些人,恐怕只有谢安歌会力挺诛杀江天养,其他人毕竟要为门派考量,倘若执意在此取了江天养的狗命,一旦他们遭受池鱼之殃,不仅临渊门再难在江湖上立足,还会连累谢安歌。
可他知道方咏雩不甘心,自己手上的血……也没干。
谢安歌皱紧了眉,她左臂骨碎,半边身子几乎没了力,得倚靠穆清才勉强站直身体,一双眼睛始终不离昭衍,仿佛要扒开他这层皮囊看出真心所想。
有位掌门道:“我听说江天养对你另眼相待,先前望舒门尚未离开玉羊山时,也是你领命去上门说和,谁知道你不是诓骗我等,私下放了这老贼?”
昭衍也不急着分辩,摊手道:“诸位若不信我,另行处置便是。”
他以退为进,众人反倒为难起来,临渊门这边有血海深仇在,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松口,王鼎性烈如火,想来也是不愿放过江天养的,可正如展煜所料,白道这边大部分人已经意动,只是不好开口,便看向谢安歌,等她拿个主意。
谢安歌闭了闭眼,她正要说话,忽听天外传出一声厉喝:“且慢!”
江天养心中大石正要落地,闻声又悬了起来,他先看昭衍,再看向声音来处,突然有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葫芦山或许真是块风水宝地,今日竟有好几拨人先后赶来这里凑热闹。
呼啸风声中,一红一灰两道人影疾掠而来,当先的红衣女子长发高束,手提点翠刀,赫然是镇远镖局大小姐李鸣珂,而她身后那个人……
王鼎惊呼道:“朱长老!”
丐帮有位长老在宁州遇袭,这事儿虽然没在江湖上传开,但那边动静不小,消息灵通的人多多少少有所耳闻,此时见到这人与李鸣珂联袂而至,心里不由犯起嘀咕来,不知这两个人如何凑到一起的。
适才出声之人是朱长老,他消瘦了许多,身上还有浓浓的药味,想来是伤势未愈。顾不得与王鼎寒暄,他踉跄两步上前来,从袖里摸出一封血迹斑驳的书信,盯着昭衍道:“在下丐帮长老朱文玉,奉帮主王成骄之命,受太素神医白知微所托,来此揭发一个欺师灭祖、丧尽天良的歹毒小人!”
丐帮帮主王成骄,太素神医白知微。
前者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后者虽是销声匿迹多年,但在场上了年纪的人,无不受过她的救治之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说这些不知内情的人,就连谢安歌也是神情数变,纷纷顺着朱长老的目光望向昭衍望,唯有方咏雩眉梢一挑,他想到尹湄当日的未尽之言,立即转头去看她,却只见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对指节发白的拳头。
王鼎率先问道:“朱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帮主,你错信了人!”朱长老痛心疾首地道,“此番北疆动荡,帮主率领我等出关协防寒山,不料发现了一桩惊天秘密——去年九月,步山主遭人偷袭暗害,至今不知所终,罪魁祸首不是什么冯墨生,正是步山主的亲传弟子,昭衍!”
说罢,他直指昭衍的鼻子骂道:“你跟江家父女同流合污,若让你带走江天养,不啻放虎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