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歌一贯就事论事,并非刻意针对江天养。
这一场武林浩劫的确是由补天宗和弱水宫所挑起,但追究祸首,显然是周绛云恃强称霸,骆冰雁亦受其裹胁,故而两大魔门联合是真,却还不到拧成一股绳的地步。若是依江天养的提议分而攻之,弱水宫迫于压力只能进一步倒向补天宗,其余魔门势力也不得不暂收勾当,如此一来,反倒正中周绛云下怀。
“若无共利,必有同仇”,这话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颠扑不破的准则。
谢安歌说明了顾虑,又道:“贫道拙见,周绛云眼下横行霸道是在‘鲸吞’,料来不久便要转为‘蚕食’,我们不能等他将吃下去的东西消化为己用,也得避免分散力量左支右绌。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与其逐个拔除爪牙,不如以雷霆之势猛攻首脑!”
除掉周绛云,补天宗势必动荡;补天宗内乱,弱水宫定当反噬。
这两大魔门的恩仇孽债一笔不少,一旦再度交恶,便是彻底撕破脸皮,绝无转圜余地,届时黑道翻覆,不论是哪个门派笑到最后,都要大伤元气,于白道而言是莫大好事。
这个法子最厉害之处在于一击得手即刻功成,哪怕骆冰雁看破白道的谋算,她也不可能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去吃,黑道其余各派更不会置身事外,无论是想分一杯羹,还是想保住自己的饭碗,都得拼个头破血流不可。
“谢掌门此言实是切中要害。”昭衍在心里想道,“不过,江天养未必没想到这些,他之所以提议分攻,是要借此机会消耗谢掌门一方的实力。”
倘若一切如其所言,有鱼鹰坞大仇当先,新武林盟八成会对弱水宫穷追猛打,补天宗这块硬骨头就得让谢安歌来啃。
众人讨论了几句,都认为谢安歌说得有理,江天养也无异议,点头道:“既然如此,重启娲皇峰之战势在必行,各位有何想法,尽可说来共议。”
永安七年,黑白两道十大门派达成了空前合作,白道义军以方怀远为首,黑道内部有周绛云反水,一鼓作气将傅渊渟从宗主位置上扯了下来,从此不为江湖所容,只能四处流亡,而周绛云顺势夺得宗主之位,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娲皇峰,甚至不惜投效听雨阁,使补天宗得以重新在武林中立足。
这一次,坐在那张白骨座上的人变成了周绛云,六大魔门仅剩其二,白道这厢历经数变,也不复当初齐心协力,此事牵涉到了方方面面的是非利弊,并非一句“除魔卫道”的口号就能拉起大队人马指哪打哪。
算上两位领袖,在场统共十位掌门人,他们各有各的有利条件,也各有各的顾虑和盘算,这会议注定是轻松不了。江天养担心谢安歌篡了白道大权,谢安歌未尝没有提防他背后捅刀,至于其他人,针锋相对倒还罢了,最怕插科打诨和稀泥,一通东拉西扯下来,正事没说到几点,没头没尾的糊涂账算了不少。
昭衍向王鼎看去,发现他脸上挂着笑,满眼都写着“扯他爷的淡”,心下既是欣慰,又不免叹息。
这不能怪谁,任何人坐上了他们的位置,都做不成超凡脱俗的神仙人物,毕竟肉骨凡胎离不得人间烟火,手底下一大帮子人也要吃喝拉撒。真正的名门大派从来不只靠打打杀杀,要做成一番大事也不能操刀子就上,地盘、商路、关道、人马、钱粮……这些都是亟需解决的问题,倘若喝多了西北风,热血也要变冷的。
平心而论,江天养这个武林盟主当得不算差,手段是阴狠了些,可有些事不能光靠走明路,当初方怀远在位,武林盟的确风光鲜亮,内里也有根深蒂固的龃龉,他下不了狠手,唯有睁只眼闭只眼。等位置落到了江天养手里,他害了不少人,也拔除了不少毒瘤,但他背后有江烟萝,头上压着听雨阁,待人处事功利有余公道不足,长此以往又要变天,这就是谢安歌举旗出山的根由所在了。
诸位掌门达成了重启娲皇峰之战的共识,不过是今日会议的开始,更有许多问题值得商榷。如此一来,气氛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渐渐趋于和谐,纵使有刀光剑影,那也是藏在笑脸里的,中途有丐帮弟子进来添茶倒水,按规矩是王鼎先喝一碗,其他人才伸手捧茶。
昭衍袖手站在江天养身边,眼观鼻,鼻观心,从头到尾不曾插口多言,穆清等人亦静立原地。这场密会毕竟不同于醉仙楼共议,诸位掌门都有要事在身,须得尽快回去交接任命好为娲皇峰之战做准备,一些不甚重要的事情只得让步,至于彼此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那又得等到事成之后再议,现在提出来难免伤和气,保不准还会让人占便宜。
见众人谈得差不多了,江天养将茶碗往桌上一搁,起身准备说些什么,不想脚下竟是一软,浑身发绵使不上力,堂堂武林盟主险些跌倒,幸亏昭衍扶了他一把。
“江盟主,您这是——”
谢安歌话未说完,脸色也是骤变,但见她身躯摇晃,劈山裂石易如反掌的双手竟在发抖,穆清见了惊呼一声,忙上前撑住她,急声道:“师父,你怎么了?”
短短一句话间,王鼎和那八大掌门也已尽数东倒西歪,那两个蓝衫护卫疾步过来护在江天养左右,昭衍便与方越一同查看其他人的情况。
昭衍首先来到王鼎身边,他是第三个发作软倒的人,伸手一搭脉搏,发现脉象紊乱不齐,时密时疏,且察觉不到一丝内力,问道:“王兄,你感觉如何?”
王鼎一咬舌尖,这样微小的动作也要花去莫大力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道:“不、不要运功,越是猛提真气,内息丧失得越快……我……我手脚沉重,筋骨都软了,使不上半点劲。”
昭衍听他这样说,再看江天养和谢安歌等人的样子,登时明白他们是中了麻药,目光立即落在了茶碗上——殿内就他们十来个人,刚才喝过茶的都倒下了,只剩下他、穆清、方越和两个蓝衫护卫行动如常,而他们五个从进殿到现在是滴水不沾。
“茶有问题!”
无独有偶,其他人也发现了关键所在,王鼎闻言脸色更白,他反握住昭衍的腕子,惊道:“茶、茶水是我让亲信准备的,三个人分别看着三壶水,进殿前还让他们临时换过,怎……怎么会……”
昭衍自然是信他的,王鼎做事向来认真,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被他带到葫芦山的人手必定经过了无比严格的审查,何况刚才那进殿添茶的弟子神态动作皆无异样,半点不像是心里有鬼。
一念及此,昭衍脸色转冷,猛地抓起一只茶碗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不仅传入每个人耳中,还透过了陈旧的木质殿门。
等待了三息,他回眸道:“不是茶,药八成被下在了水里,诸位不觉得外面太安静了吗?”
丐帮近五十名弟子守在清虚观外,中庭内亦有十余人凝神戒备,须知这道观不大,这些人最远相隔不过百步,就算起初未能察觉异常,这一只茶碗摔碎的声音也足够惊动他们,可直到现在,外面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闯进大殿查看情况。
穆清单手按剑,道:“温柔散!”
她去年在梅县吃过温柔散的亏,为此痛失了一位师妹,诸位掌门现在的模样与她当时一般无二。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未及回应,门外陡然响起了一道女子的轻笑声:“不错,好见识!”
大门被一股劲风震开,一道人影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口,霞裙高髻,金珠白练,虽无沉鱼落雁之色,却有溺魂醉骨之姿,正是弱水宫现任宫主骆冰雁!
“温柔散的药性要等两个时辰才会自行散去,不可强逼,没有解药,诸位若是不信,尽管一试。”说话间,骆冰雁的目光又落在昭衍脸上,“你猜得没错,王少帮主的确是谨慎,百十个人竟无一处空子可钻,我不敢打草惊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药下在了后院的水井里。”
“趁王兄下山去迎我们的时候?”昭衍摇头道,“骆宫主,你虽是女子,但我当你是一方枭雄,想不到也会用这种伎俩。”
“黑道魔人惯来如此,哪会知羞明耻?”
江天养在护卫的搀扶下勉强撑起身子,他一见骆冰雁,新仇旧恨登时涌上心头,若能拔刀出鞘,当场就要把这妖妇大卸八块。饶是如此,他身为武林盟主,中了暗算也不可露怯,冷声道:“骆冰雁,你从何处得知了我们在此密会的消息?”
骆冰雁笑盈盈地道:“你问风声从何而来?当然是周宗主耳目遍地,消息灵通,我不过沾他一抹光,来这儿凑凑热闹罢了。”
闻言,殿内诸人神色皆变,骆冰雁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只是来打头阵,真正的灭顶之灾将伴随周绛云一同到来。
王鼎怒道:“谁?是谁出卖了我们?”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谁是真傻子,这场密会兹事体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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