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勒国的大王,死在了呼伐草原西南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呼伐草原地域辽阔,与乌勒、大靖皆有接壤,许许多多的大小部落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存,曾也有过称雄一时的霸主王庭,但已经土崩瓦解,分裂出来的四大部落各据一方,其余小部族或夹缝求生或依附顺从,如此维持了草原近百年相对稳固的格局。
西南角这一带毗邻寒山,亦同大靖雁北关地近,四大部落并不在此建立王帐,便有为数不少的小部落扎根在这里。当年乌勒国内乱,叱卢氏篡取尔朱氏政权,以虎狼之势对败者赶尽杀绝,少数幸存下来的人冒死越过界线,逃至呼伐草原苟延残喘,或有不甘失败图谋报复之人,但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便融入此间部族以繁衍生息,没承想二十多年过去,血光之灾又降临到他们头上。
寒山固守本部,雁北关防山守城,乌勒大王亲率了一支狼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开了这处草原破口,奔驰了数百里地,袭击了好几个部族,但凡是跟尔朱遗族有瓜葛的,一个也不放过。
“……沿途都是烧杀抢掠,说什么‘尔朱遗族招揽旧部欲复王权’,我看都是屁话,当年尔朱氏最精锐的兵马都折在了跟咱们大靖的战争里,本部留下的人数虽多,不过是些老弱病残,逃出来的就更少了。依我之见,乌勒王挑在这个时候算旧账,根本是在敲山震虎,为袭击我大靖边关做准备。”
漫天风雪中,朱长老说得唾沫横飞,他一早得知这个消息,立即赶来向帮主禀报,虽已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但说起这件事来,激动之情难免溢于言表。
在北疆吃了数月风刀霜剑,王成骄看起来沧桑了不少,他手里拎了只酒囊,里头装着烈酒,喝一口就能使全身热起来。听到朱长老这番话,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问道:“那些小部族多是牧民,精通骑射的青壮虽有,但不可与乌勒狼骑匹敌,更别说暗中有青狼帮接应,乌勒王也是料定这些才率兵突入,缘何会死了?”
朱长老道:“帮主所言不差,乌勒王这一番奔袭是大获全胜,不仅歼灭尔朱遗族,还劫掠了粮食和牛羊,麾下那帮狼骑得了厚赏,当晚就地点了篝火庆祝,结果……”
乌勒王不留俘虏,只命人抓来了一个孩子,那是尔朱遗族的最后骨血,他给对方带上枷锁,将人丢进栅栏里,再放猎犬追咬,四下里欢声雷动,却有一群野马疯也似的奔腾而来,悍然冲进了狼骑阵地。
马群来势汹汹,但狼骑何等骁勇善战,当即变了阵势斩杀野马,冷不丁一道黑影从中飞出,箭也似的越过狼骑防线,掠至稳坐后方的乌勒王身边,二话不说,抢刀劈下了他的头颅。
“惊变突然,对方动作实在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等狼骑掉转刀马,乌勒王已经人头落地,这人得手即走,捞了那孩子上马飞驰。数十名狼骑一拥而上,竟没能将其截下,反被杀伤了近一半人,其余人眼见围困不住,便上马追赶,一路追至绝壁,就见此人弃了马匹,抱着小孩一跃而下,箭矢无一射中,追兵眼睁睁看他纵跃不见了。”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朱长老长舒了一口气,发自肺腑地道:“好身手,好胆识,天下能有几人?”
“是啊,能有几人……”王成骄握紧了酒囊,“可有人识得刺客身份?”
“事发深夜,四下里一片狼藉混乱,据说这人黑袍蒙面,连兵器都是现抢的,全无头绪可寻。”朱长老见王成骄面色有异,登时明白了过来,“帮主,你莫非怀疑此人是……步山主?”
王成骄喝了一口酒,眉间沟壑更深了几分:“这支狼骑虽无百万军之众,但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劲卒,此人能在他们的护卫下斩杀乌勒大王,且来去自如,委实骇人闻见,我年轻时或可一试,如今已是做不到了。”
“可若是步山主……”朱长老沉默了片刻,望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孤鸾峰,“值此关头,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寒山原本就是乌勒国为军事驻扎而建立的营寨,纵使步寒英兄妹带领族人摆脱了乌勒国的控制,那种任人奴役打杀的愤怒和恐怖仍扎根在寒山所有人的魂魄深处,使得这个部族团结异常,也更加排外,尤其在步寒英镇守天门的十八年里,族人们几乎将他当做了在世神明,势力范围也扩张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与呼伐草原上的四大部族相比也不逊色了。
这样的发展自然有好有坏,可在步寒英遇袭失踪后,情势已然急转,原本雁北关与寒山的联系已悄然渐远,这一年来又变得紧密起来,待昭衍带人帮助雁北关截杀了那支“野狼”突袭队后,两边正式开始了防务合作。因此,当王成骄率一众丐帮弟子和援北义士赶到北疆,与雁北关主帅周玉昆深谈后,他们便暂时入驻了寒山,协防寒山族人抵御外敌。
“前不久从京城传来了消息,乌勒使臣胆敢在京图谋不轨,虽然未能得逞,这仗怕也免不掉了……”
步寒英至今下落不明,昭衍又在这节骨眼上去了中原,王成骄每每想到这些就忍不住骂娘,心道那兔崽子到处撒野不知守窝,旋即又想到自己这伙人正是昭衍给王鼎支损招用阳谋引来的,北疆关城上下守将对这师徒俩敬佩有之,提防猜忌更不少,他们二人不在寒山,反倒更让周玉昆等人放心,这又让王成骄满心不是滋味起来。
朱长老看他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晓得帮主心里苦闷,道:“说起来,昭衍临行前有过提醒,道是乌勒人恐有声东击西之嫌,竟然一语成谶,月初有敌军绕过雁北关南下袭了定州,若非周大人信了他的话再三向定州守将示警,那边怕是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这小子心里的本事可比他手上的高多了。”王成骄笑骂一声,“前军铩羽,大王又遇刺身亡,乌勒国内至少要乱上一阵子,对我等来说是好事,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朱长老颔首,随即道:“还有一事,先前深入呼伐草原的弟子回来了,他们打听到一个重要情报——青狼帮,换主人了。”
青狼帮原先的帮主姓朱,本是犯了事逃到关外的靖人,后来带着一帮艺高人胆大的匪徒在草原上建起帮派,主要做马匹买卖,短短三四年就壮大成势,可惜他们贪心不足,赚钱不够还要求权,既然在大靖没了容身之地,索性向乌勒投诚,去岁年初就闹出过勾结雁北关副将窃夺布防图的事,虽是功亏一篑,但从此之后,青狼帮是明目张胆地成为了乌勒国安插在呼伐草原上的钉子,这一次尔朱遗族惨遭屠戮,其中少不了青狼帮的手笔。
“换成了谁?那姓朱的又如何了?”王成骄听到这里来了精神,“什么时候换的?难道与乌勒王遇刺的事儿有关?”
“也就这几天,姓朱的全家老小都不知哪儿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朱长老神色凝重地道:“这事儿实在古怪,帮主你想那姓朱的马贼出身,能挣下这偌大家业,不管人品如何,本事总是不小的,竟然被人无声无息地连锅端了,帮派里的一干心腹也死得不明不白,就连负责与他们联络的乌勒探子都被蒙在鼓里,这……可不像咱们江湖人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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