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顶不顶得住四面来敌!”
周绛云垂眸看她,自从改修了阳册,他全身气息已跟从前大不一样,那股黄泉九幽似的阴冷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犹如地狱业火般的暴戾猛恶,即使骆冰雁胸有成算,在这刹那间也有种被挫骨扬灰的莫大惧意。
“尹旷当年玩死了许多女人,最终死在你手里,可见你是惯会骗人的,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都藏着刀。”
骆冰雁道:“我话里藏刀,但没有半句虚言。”
“你联合左轻鸿灭了鱼鹰坞,跟江天养结下深仇大恨,听雨阁也疑心弱水宫跟灵蛟会一样成了平南王府的党羽……你哪边都不愿依附,不是真怕了庙堂风波,而是南北对峙多年,局势模糊不清,你怕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周绛云松开玄蛇鞭,慢慢站起身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先找一棵大树挡风雷,只要有补天宗在前头顶着,弱水宫就有一线生机,甚至有可能坐收渔利。”
脖子一圈痛如针扎,骆冰雁不必找镜子来照就知道那里血痕可怖,她扭身从桌子上下来,大大方方地拍掉身上的茶点残渣,软语道:“难道周宗主怕了?”
这女人,容貌远不如她,耍弄心眼时的性子倒有几分像。
“如你所言,再好听的承诺都不如实打实的利益来得动人。”周绛云一笑,“你能给我什么呢?”
骆冰雁正待开口,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拍响,她眉头一皱,厉声喝道:“谁?”
经过去年一番清洗,现在能被安排到云霄殿附近做事的人无一不是骆冰雁心腹,他们知道厅中这场密谈重要非常,哪怕听见了杯碟碎裂声也不敢贸然来扰,而这拍门声又急又重,根本不是寻常弟子和仆役敢做的。
周绛云拂袖一挥,劲风当即将门掀开,两道人影同时闯了进来,却是方咏雩和尹湄。
见状,骆冰雁不再言语,只用隐晦的目光打量二人,尤其是变化巨大的方咏雩,后者也有察觉,但无动于衷,全身气息收敛近无,仿佛一根木头桩子。
周绛云将玄蛇鞭盘回腰上,见尹湄眼中充血含恨,眉心不由得一跳,问道:“何事慌张?”
“……禀宗主,适才有陆长老紧急派来的信使赶到,说是京城出了大事,不敢耽搁片刻。”尹湄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书信交给周绛云。
京城……出了何事?又有什么值得陆无归派人快马加鞭也要告知他的?
那老乌龟最是附庸风雅,写信总要火漆蜡花一个不少,这回却连个信封也没有,一张信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笔一画都潦草至极,周绛云一一看过,脑子里霎时如同炸响了一声惊雷!
平南王女中毒、宗室与外戚之争、萧正风被撤职、乌勒使臣郞铎的阴谋、萧胜云之死、陈朔与杜允之反叛……以及,玉无瑕刺驾不成,中毒负伤难逃罗网,已被姑射仙擒获诛杀,头颅悬于闹市街口示众三日。
刺驾……难逃……诛杀……头颅示众……
全身血液仿佛被煮沸了一样翻涌起来,疯狂地向四肢百骸奔流而去,大脑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周绛云此时此刻竟觉得有些茫然,他死死攥着那张信纸,直到它被揉碎在掌心里,又无声无息地变成一撮焦黑灰烬。
骆冰雁站得最近,骤然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若非眼中不见烈火,她几乎以为自己正置身火海,忙向后退了几步,尹湄也有些受不住这样狂暴四溢的阳烈真气,双手已握紧了袖中刀。
唯一不退反进的人是方咏雩。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左手并指右手拍掌,分别袭向周绛云眉心和胸膛,阴寒真气猛地外放,仿佛两柄利剑穿刺而来,乃是为了将周绛云惊醒,免得这魔头狂性发作立即大开杀戒。
然而,他这仓促间出的一指一掌竟未落空,周绛云站在原地寸步未动,直到指头和手掌都触及己身,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方咏雩心道不好,正要撤招闪避,只见黑影一闪,玄蛇鞭已从腰侧绞杀来了。
方咏雩当年修炼阳册时,也受过阳火攻心之苦,知道这时若与周绛云缠斗,只怕是不死不休,于是不闪不避硬挨了他一鞭子,同时纵身欺近,虚晃一招绕其背后,双手自下往上疾点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及大椎六处督脉大穴,以外入阴劲强行截断体内阳劲运行,旋即腹下一股火热袭来,却是周绛云反手击出一拳。
第六处大椎穴才刚点中,方咏雩来不及退开,极阳极烈的拳力已透体而入,顷刻肆虐于腹腔之内,险些将他脏腑轰碎!
忍住喉口腥甜,方咏雩一面运功抵抗这股暴烈阳劲,一面飞身而退,好在周绛云已经清醒过来,低头看着地上纸灰。
大堂内一时间寂静如死,直到许久之后,周绛云突兀哈哈大笑起来。
“死了啊……死得好,死得好。”
他笑得眉眼弯弯,连寥寥几道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像年轻了十几岁,嘴角轻扬:“本座早在六年前就与她说了,傅渊渟既已死去,她就该回补天宗继续做长老……她不听,还说从此没有‘玉师叔’,只有‘玉楼主’,前缘既断不必续……哈哈,真的没有下一次了……哈哈……”
方咏雩皱着眉一言不发,只用眼角余光看向尹湄,却见这素来面无表情的女子神色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没有开口。
陡然间,他脑海中掠过了一个阴暗之地,那是早已面目全非的销魂窟。
周绛云却没有给任何人深想下去的余暇,他在笑过之后转过了身,平静地对骆冰雁道:“本座想好了,你交出一样东西,之前说的话就都算数了。”
骆冰雁谨慎地问道:“是什么?”
“左轻鸿的人头。”周绛云一字一顿地道,“你既称自己不愿依附平南王府,想来与左轻鸿也无深交厚谊,本座要他的脑袋,这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骆冰雁一惊,道:“此事固好,但不可……”
“十天。”周绛云打断了她的话,“本座给你十天时间,左轻鸿的人头不到,你跟你这帮门人就去白镜湖里喂鱼吧。”
他又笑了,眼瞳深处有两点血红顿现,氤氲一般越来越大,直到两颗眼珠都变成鲜血凝固后的暗红色。
饶是骆冰雁,也不敢直视这样的周绛云。
她低下头,如对待许多年前的六欲天魔尹旷那样,用无比柔顺的姿态问道:“周宗主,杀了左轻鸿之后,还要我等做些什么?”
周绛云盯着她低垂的头颅,道:“从今以后,黑道只有两大魔门了。”
此言一出,仿佛尸山血海倾倒于前,尹湄呼吸一滞,她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像是在看撕破人皮的鬼狼。
方咏雩忽然道:“只怕他们不服。”
黑道中人大多桀骜不驯,何况这一年来巨变连连,先是六魔门变成了四魔门,再是明月河之争殃及甚广,选择归附补天宗的人不计其数,与其结仇作对的也多如过江之鲫,倘使周绛云要一统黑道,必会遭到难以想象的顽强反扑。
“不服又怎样?黑道这些人,哪一个是以理服众的?”周绛云回头看他,“你跟弱水宫的人一起去,杀了左轻鸿后从他那里找到簿册,凡是与灵蛟会、天邪教两派交好的势力头领,有一个算一个,都给为师找出来杀了!只要杀光了带头反抗的,剩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会怕死,也会贪利,你去请教陆无归,该怎么做他会教你。”
方咏雩与他对视一眼,竟是毫不避讳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周绛云只是笑,他又道:“你若能办成这件事,武功也该更进一步了,委实会替你准备好一切,你可莫要辜负为师的厚望,否则……有些人,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赶尽杀绝。”
方咏雩脸色骤冷,当即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尹湄也随之告退。
大堂里又只剩下了周绛云和骆冰雁两人。
先前被周绛云将鞭子勒到了脖颈上,命悬一线的骆冰雁尚且处变不惊,可如今她站在这里,只觉得脚下地砖都成了烧红的火炭,既不愿多留片刻,又不能莽撞离开。
进退两难之际,她听周绛云问道:“你会跳舞吗?反弹琵琶的鼓上舞。”
骆冰雁一怔,眼中杀机骤现,旋即散于无形,柔声道:“周宗主若不嫌我是残花败柳,乘兴一曲又有何妨?不知周宗主想听哪首曲子?”
周绛云却像如梦初醒似的,哑声道:“罢了,那把琵琶……早被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