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我这大长老活着还不如死了!”
“事急从权,眼下四方大乱,还得您主持大局,只要杀退了这帮魔人,山海堂就用他们的血来洗干净!”
说完,这人快步朝他们走来,方善水似是被他说动,带着石玉上前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甫一靠近,这堂主手里的刀倏忽斩出,拦腰横劈方善水腰腹,只听“叮”一声锐响,两支峨眉刺死死卡住刀锋,竟是石玉及时挡下了这一刀。
“小兔崽子你——”这人又惊又怒,却见眼前寒光一闪,方善水已挥剑刺出,饶是他退得飞快,右边剑刺中!
霎时,他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叫,长刀直直朝前劈下,这一刀毫无花俏,既迅疾又狠辣,靠前些的石玉来不及躲开,眼看就要被一刀砍成两半,一个人突然挡在了他面前,长刀像切豆腐一样轻易砍进了方善水的左肩,猩红可怖的刀口裂至胸膛,几乎将这枯瘦如柴的老人整个劈开。
几乎在同一时刻,石玉被他拼力一脚踹了出去,滚地葫芦般跌出山海堂,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身上。
叛徒一击得手,脚下猛地往前紧逼几步,将方善水压在了柱子前,连肩后那截刀刃都嵌进了木头里,他才忍着痛大笑起来,抬手就要抽刀,不料没能抽动。
“果然是你……我就说这么多杀手,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
左手死死抓住刀身,方善水没再问什么“补天宗给你多少好处”之类的废话,也不看自己的伤口一眼,只将手里的剑往前一刺,还是刚才的老地方,这一回破开眼眶,贯穿了叛徒的头颅。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石玉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堂屋,叛徒披面流血的尸体已经倒下,方善水却还站着,长刀陷在他的身躯里,而他背靠柱子,手里拄着长剑,如山般站立不倒,
“师父……”
他怔怔地低下头,看着那个砸到自己身上的东西——四四方方的青铜令牌,上头血迹斑驳,正面刻着“渊”,背面是翠云山。
老人守了一辈子的基业,终于被他放心交给年轻人了。
院子里还有与叛徒同来的四个人,他们都是巡山队的,往常见了石玉还要打趣一声“小师叔吃糖不”,也有两人真给过他糖吃,可现在他们脸上没了笑容,四只手同时挥刀斩下,要将他大卸八块再夺了令牌。
石玉闭上了眼,将沾着血的令牌藏进了怀里。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被马蜂群围攻的时候,四道破风声同时响起,四柄利刃也同时杀到,而他只有一双手,两支钢刺。
短兵之道在于险。
刀锋临身的那一刻,石玉蓦地腾身离地,四道刀刃在他脚下交叠,被他用力一踏,借力凌空倒挂,旋身间出手如电,峨眉刺鬼魅般从四个人的咽喉抹过。
一道红,四条命!
尸体倒地的声音无比沉重,石玉没多看他们,疾步冲向院墙一角,抬脚在墙壁上用力一蹬,鹞子般翻了出去,直奔背阴坡的避风窟。
他跑得很快,泪水还没夺眶而出就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吹干,等到闯进了避风窟,连衣服上的血都结了块。
盛长老是个面容和善的胖老头,他能吃能睡更能打,还有一手好医术,此刻正为一个伤员接骨,冷不丁看见浑身是血的石玉跑进来,差点一掌挥了出去。
“你怎么——”
石玉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肃然道:“盛师叔,勾结补天宗的内鬼是巡山堂堂主,整个后山都已不再安全了,我们要立刻转移!”
盛长老一惊,却是狐疑地打量他:“巡山堂?这事可不能乱说,大长老何在?”
“家师已手刃叛徒,无愧去见历代先辈了。”石玉从怀中取出令牌,“信物在此,请盛长老立下决断!”
盛长老浑身巨震,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块满是血迹的青铜牌子,顷刻间有无数的话冲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盛秋风,领大长老遗命!”
不多时,避风港里近百个伤员和小辈都被组织起来,盛长老看着心宽体胖,实则果断周全,领命之后迅速召来了自己信得过的弟子,绕过战况激烈的几处战场,抄捷径往下方赶去。途中遇到了几拨杀手,盛长老亮出短斧身先士卒,石玉与几名弟子断后,小辈们经过了一年封山也早就懂事,一面戒备四周,一面搀扶伤员,一行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闯到了岸边。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火光几乎要将水面映红,率先杀到这里的临渊门弟子已经跟敌人杀得天昏地暗,乍一见这队老弱病残从旁侧涌出,所有人俱是大惊,临渊门弟子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当即四散,一半拦住敌人,一半赶来与大家会合,又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后方冲下来,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石玉谨记着方善水的吩咐,不去管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拼尽全力向前。
桥断了就放船,船沉了就用筏子,若连筏子也沉了,便有人在身上栓了绳索朝对岸飞去,哪怕在半空中被射成了筛子,他们仍在坠江之前拼尽全力把绳索掷向前方。
石玉是第一个爬上对岸的人,他的身躯都被江水撕扯欲裂,却在头顶刀锋斩落时奋力滚开,反手一刺穿透了杀手的小腿,旋即翻身而上,又一刺没入对方颈侧。
可他已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当第二个杀手扑过来时,离他最近的临渊门弟子还未能爬上岸来。
“呛啷——”
三尺长刀疾如风,在间不容发之际横在了石玉头顶三寸处,杀手的剑应声而断,人也应声而倒!
“小师弟!”
竟是方越率人杀回来了。
不仅是他,穆清率领的反抗军主力抢先攻进了翠云山,他们一路上犹如猛龙过江,强横地闯进混乱无比的战圈,补天宗派往前山的人马本就不如后山多,能牵制住临渊门守备弟子已是手段尽出,这下又被反抗军猛攻夹击,很快就溃不成军,被步步逼退至此处岸边,正做垂死之斗。
方越一手捞住了摇摇欲坠的石玉,挥刀杀退两名敌人,回头望见对岸火光熊熊,密密麻麻的人影兀自厮杀激烈,当即就要把石玉交给旁人,亲自领着大队人马杀过去支援。
可他刚迈出一步,石玉突然像是回光返照般睁开了眼睛,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小师弟,你——”
方越的话还没说完,掌心里便多了一物,他定睛看去,是块无比熟悉的青铜令牌,上头还有斑斑血迹。
“师父说……临渊门的基业不是一座山,而是门派里的人。”石玉眼中的血色浓得像要滴出来,“他让我不必管后山的堂子,只要带大家渡江,把这个交给你,你知道该做什么……他还说,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因为他收我们做徒弟,永远也不后悔。”
令牌的棱角早已被岁月磨平了,却刺得方越手掌生疼,连心也疼了起来。
石玉的目光向他身后望去,被血模糊了的眼睛只看见了一片人影闪动,可他无端地知道,这里没有他相见又不敢见的那个人。
他颤声问道:“二师哥,你……见到他了吗?”
方越闭了闭眼,他从来不会骗人,也不再拿石玉当需要人哄的孩子,于是在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方咏雩弃明投暗,拜血衣人屠周绛云为师,率领补天宗魔人夜袭翠云山,背祖叛宗,天理难容,临渊门自此没有这号人了!”
石玉缓缓松开了手。
从尹湄刀下抢命时,他没有流过泪;
背着方善水顶风夜奔时,他也没有流泪;
目睹方善水与叛徒同归于尽时,他依然没有流下泪来。
此时此刻,他终于在方越面前放声大哭,眼泪混进了血水里,哭得面目全非。
方越一手刀劈昏了石玉,将人交给了身边的师弟,与几丈开外的穆清遥遥对视一眼,同时高声喝道:“众人集中,接应对岸,渡江杀敌!”
前山这面的敌人已经被清剿殆尽,反抗军与临渊门守备力量会合,他们将刀尖剑锋掉转,凭借石玉等人冒死牵过来的钩索和木筏,向着对岸冲杀而去……
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