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巨响,火光闪动,杜允之甫一摔落在地就炸裂开来,原来他在身上藏了火雷,企图与江烟萝同归于尽!
地下沟渠气流难通,此处空间又狭窄逼仄,纵使江烟萝见机得快未被卷入,爆炸产生的狂暴冲击仍是震伤了她的内脏,她如折翼鸟儿般落在那藏尸水沟中,以此避过了大半余波,喉口仍是一甜,肺部如有火烧。
等到尘埃落定,原处只剩下一个大坑,崩塌的碎石落了满地,江烟萝无须多看一眼,仅从心底传来的颤动便知杜允之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十二岁掌权上位,七年来胜多负少,哪怕面对萧正则也是从容不迫,却不想在一只蝼蚁身上栽了这样大的跟头。
“糟糕!”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江烟萝顾不得拭去唇边血迹,折身就往庆安侯府的方向疾步赶去!
此时此刻,侯府内仍是一片愁云惨淡。
因着萧正则那道“擅离侯府者就地正法”的铁令,纵使诸官心急如焚,也只能在瑞庆堂中庭干等。在这个时候,等待是最折磨人的酷刑,他们不知消息是否已经传入宫里,担忧永安帝的处境,更不晓得萧正则要如何解决这场大祸,随着时间一刻刻过去,焦急也在剧增,已经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唯一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侯府里再没有第二声炸雷响起。
“不能再等了!”有人额头见汗,“他说两个时辰,难道我们真在这里等上两个时辰?陛下龙体贵重,倘若有个闪失,别说萧正则一条命,萧家就算有百八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慎言!”
张尚书呵斥一声,其余人想到萧太后,到了嘴边的附和声也只好强行吞回,可这事实在非同小可,众臣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有诸多非议之词。
偌大中庭内,唯一神色平静的人只有殷令仪。
今日前来吊唁的女眷不少,但有资格进入这里的仅她一人,朝官们不管心下有何想法,都得对这位平南王女多加在意,见她坐在石凳上如老僧入定,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郡主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这话问得颇有指责之意,殷令仪看了对方一眼,以帕掩唇咳嗽几声才道:“萧阁主已立下军令状,我们既然别无他法,等他两个时辰也不迟。”
“若是迟了呢?”
“在这京师之地,禁卫军与听雨阁倾巢出动,若连区区几个逆贼也找不到,朝廷必得沦为天下笑柄。”殷令仪神态镇定,“大靖江山国运昌隆,陛下洪福齐天,诸位大人皆为朝中栋梁,何至于此。”
说话间,院外传来一阵响动,众人再顾不得勾心斗角,忙转身看了过去,只见四人穿过月洞,为首者赫然是萧正则,身旁多了个面生的玄衣青年,后头还跟着那萧家族老和御前侍卫。
此间诸官早已憋出了一肚子火,甫一见他露面,再顾不得旁人,立刻一窝蜂围了上去,却见萧正则带人退到一旁,又一队人马鱼贯而入,将本就喧闹的中庭占了个满满当当。
“陛、陛下!”
饶是对听雨阁的手段颇多了解,众人也想不到萧正则当真在两个时辰内救回了永安帝,一个个顾不得繁文缛节,忙举目看去,见永安帝换了一身新袍,脸色苍白难看,好在不见外伤。
灰衣长脸的中年妇人抱剑侍立在永安帝背后,跟壁花一样死气沉沉,目光却锋利得让人心惊,几个大臣尚未接近永安帝,便先被她吓退回去。
“陛下您……皇天庇佑,皇天庇佑啊!”
张尚书声泪俱下,不管这老狐狸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总归是将面子工夫做到了极致,其他官员被他哭声打动,也忙跪倒下来作喜极而泣之态,使这院子里的哭声倒盖过了先前丧礼时。
永安帝今日受了大惊吓,只觉是在黄泉路上走过半截,他本就厌烦这些朝臣,眼下更没了别的心思,敷衍道:“都平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众人只好起身,一个个以袖拭泪,殷令仪上前来行过一礼,开口问到了点子上:“得见陛下安然无恙,我等喜不自胜,却不知刺客是否被捉拿归案了?”
永安帝脸色微变,先看了眼秋娘,而后朝萧正则看去,后者不负所望地道:“情急之下,自是营救陛下为先,听雨阁已联合禁卫封锁内城,我手下精锐心腹也倾巢出动,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贼人。”
殷令仪朝他身周看了几眼,又问道:“怎么不见世子?”
此言一出,那名御前侍卫和萧家族老的脸皮齐齐抽动了两下,却是谁也不敢说话,只听萧正则道:“受了些伤。”
众人不明究竟,以为萧正风是在捉拿贼人时负了伤,殷令仪也没有刨根问底,转而道:“此事当真与乌勒使团有关?”
这一回,萧正则没有回答她,倒是那玄衣青年笑了声,将手里拎着的大麻袋丢到地上,从中滚出一个人来,正是乌勒使臣郞铎。
“这——”
见郞铎浑身血污,双目无神,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朝那青年看去,张尚书问道:“你是何人?”
“草民昭衍,出身寒山,受萧阁主之托缉拿贼寇。”
众人听罢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了不久前的雁北关遇袭之事,再看昭衍的目光已大为不同,张尚书皱眉道:“这些刺客莫非是……‘野狼’?”
陈朔也好,萧正风也罢,终归是听雨阁和萧家的内患,不得大肆张扬于人前。昭衍与萧正则交换了个眼神,摊手道:“不多不少,十八个呢。”
哪怕在这京城,“野狼”的凶名也能使小儿止啼,诸官想到这伙杀人如麻的恶贼竟在城中蛰伏数月之久,顿时头皮发麻,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到了此刻,永安帝才算从生死危机中缓过神来,再看郞铎只觉得面目可憎,恨不能将其立即推出午门斩首,强忍怒气道:“将此贼押入天牢受审!”
侍卫们上前将郞铎架起,正要将之拖离中庭,不想那半死不活的人突然挣扎了两下,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诡笑。
“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直令人毛骨悚然,也不知道他到了这一地步还能笑什么,于是众人都朝郞铎看去。
只有一个人没有。
临时充作贴身护卫的秋娘,突然拔剑出鞘,直向永安帝背心刺去!
她的剑快逾疾风,又掐准了时机,连数步开外的萧正则都未能反应过来!
好在永安帝惊恐未散,哪怕在众人簇拥下也始终提心吊胆,反倒是及时发现了不对,可他不会武功,更无法从这匹练似的剑光前闪身躲开。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反手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殷令仪,将她当做一面盾牌,狠狠推向了那柄利剑!
“有刺客!”
“扑哧——”
惊呼声与剑锋入肉的声音骤然重叠,秋娘发现自己刺错了人,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刃,挺身又要再出一剑。
这一回,永安帝已是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一剑穿心,冷不丁有大片素白降下,昭衍左手撑开天罗伞,右手拔出无名剑,一撞震断秋娘的长剑,旋即抢步一抖手,疾刺秋娘面门。
秋娘侧身闪过,抬手抓住他的剑刃,本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当下竟不能将她手掌切断。昭衍凝神看去,但见秋娘掌心凝了一层厚冰,不仅挡住了凌锐剑气,更将剑刃牢牢卡在了手中。
“去护着陛下和郡主!”
一声冷喝传来,萧正则振臂将昭衍扫到身后,永安帝已经瘫软在地,殷令仪倒在他身边,半身是血,奄奄一息。
秋娘那一剑是冲着永安帝背心而去,殷令仪身量比之稍矮,剑刃从她心口上方刺过而未贯穿要害。饶是如此,这剑伤也凶险至极,更别说她身如枯灯,或许下一刻就要咽气。
然而,她不能死。
在场有无数耳目,他们都看清了殷令仪为何会在刹那间命悬一线,她可以因病而亡,可以中毒不治,唯独不能因永安帝而死。
昭衍只犹豫了不到片刻便在她身边跪坐下来,一手按住她胸前伤口,一手抵她后背,全神贯注地为她护心吊命。
萧正则却无暇旁顾。
他手无寸铁,但比握着任何兵刃都要锋芒毕露,秋娘手中长剑已断,赤手与其缠斗不过十个回合便觉吃力。乍见萧正则一拳当头砸来,她立刻下腰避过,双腿交缠如剪刀,狠狠绞向萧正则脖颈。
这一式剪刀脚狠辣凌厉,萧正则的脖子却是纹丝不动,手臂蓦地下沉,秋娘忙翻身一跃,拳风砸在坚硬的石砖地上,刹那间地现龟裂,碎石迸溅。
只要被他打中一拳,必要骨折筋断而亡!
高手过招,兔起鹘落,众侍卫有心上前相助,却是半步也插不进去,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一声厉喝从院墙上传来:“放箭!”
江烟萝赶到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队浮云楼精锐暗卫,庭中其他人早已吓得四散,永安帝也被护卫们带着退入灵堂,倒将战圈清了出来。见状,江烟萝冷笑一声,数张大网伴随着毒水从天而降,草木遇之则枯,可见毒性何等猛烈!
几滴毒水落在身上,皮肉立马发黑溃烂,秋娘暗道不好当即欲退,却被萧正则缠得无法脱身,大网与弩箭转瞬即至,势要将两个人都射成筛子!
然而,一轮箭雨之后,肩膀、大腿各中一箭的秋娘空手劈开罗网踉跄落地,单脚立在石灯上的萧正则却是毫发无伤。
当下是酉时六刻,正值黄昏,斜阳余光洒在萧正则身上,衬得他那莹润如玉的皮肤如塑金身。
宝相庄严,金刚不坏。
残阳如火更如血,深深烙印在了昭衍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