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经过她才送到殷令仪手里,更遑论殷令仪的贴身侍女青鸢有重大嫌疑,其人虽死,萧正风也难逃干系。
若是贸然动手,谁都别想讨得好果子吃。
“纵观历朝历代,宗室跟外戚之间的关系都少有和睦,究其根本无非‘利害’二字,殷氏与萧家也不能免俗,倘是强干弱支则罢,一旦宗室衰弱而外戚坐大,必将相争为敌。”
萧正则语气淡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家事,只听他继续道:“因此,在朝廷召宗亲入京、意图削藩的重压之下,建王父子出此下策,虽是为人所不齿,却也并非不合情理……我在意的,是萧正风在这场局里的所作所为。”
萧正风此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是不假,但一个连轻重敌我都分不清的蠢货做不成紫电楼之主,萧正则也不会容忍他这么多年。
他既然将殷令仪从云岭安然无恙地带回了京城,就该知道她自愿为质女的意义所在,无论萧正风在图谋什么,他不会希望殷令仪真有个三长两短,否则便是自掘坟墓。
“变数出在那婢女身上。”江烟萝心念急转,“青鸢是萧楼主的人不假,但她也可能被别人收买或利用,可惜……人已死无对证了。”
青鸢一死,萧正风非但没有洗清嫌疑,反而在这泥沼中越陷越深,如今已拖下了半个萧家。
究竟是谁因势利导,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渐入迷雾深处,江烟萝不仅不觉惶恐,还生出了一股久违的兴奋,可她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低下头去,掩去了脸上一闪而逝的扭曲笑意。
她是听进去了萧正则的话,可她终究不是萧正则,更不是萧家人。
萧正则不愿这件事闹大,江烟萝却乐见萧家深陷漩涡,局面越是混乱,越有利于她乱中取胜。
风吹不乱冰下水,是时候下凿破冰了。
这是昭衍平生走过最长的地下密道。
自他踏足而入,至今少说已过去了半个时辰,以昭衍的脚程来算,约莫走过了十余里,且这地道不仅有曲直转换,还有上下变化,气孔、灯龛俱全,不少荒废的洞室里还藏有水井和少量锈烂的辎重,工程之大可见一斑,很可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又被人秘密清理修葺过。
沿途灯龛换了新,大小洞室却没有重新启用的痕迹,说明这里虽时常有人走过,但人数很少,也只将此地用作一条秘密通道。
饶是如此,昭衍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戒,凭借“无根飘萍”的轻功身法,一路脚不惊尘地走过,待到上下左右兜转了不知几番,连东南西北也不再能分辨清楚,他终于看到了密道尽头——那是一面石墙。
昭衍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来到石墙前,其与旃檀堂里那面经墙相似,是由一整块巨石打磨而成,只在右下角多了一小块凸起。他没有贸然触动机关,先附耳上去,墙对面竟隐约传来了人声。
“郡主,该起来用药了。”
依稀是个女子的声音,昭衍辨出她话中字词,忍不住吃了一惊,又听另一人道:“拿来吧。”
这声音比前者虚弱许多,似是说话人中气不足,昭衍险些没能听清,待知晓了对方身份,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抬手按在石墙上,掌心用力一推,纹丝不动,倒是外面发出了一声铃响。
“这屋里没风,怎地佛铃响了?”
先前那女子疑惑说着,脚步声便向这边靠近,隔墙的昭衍已聚力在手,忽听一阵咳嗽声起,那脚步声又转了方向。
“郡主,可是凉着了?”
“咳咳……不妨事,我歇一会儿,你将门窗关好,坐下守着吧。”
脚步声,衣料窸窣声,锦墩挪动声……没过一会儿,所有杂音都消失了。
昭衍心下微动,一脚将那块凸石踢进去,整面石墙缓缓上升,光线登时照射进来,虽不甚强烈,却也让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痛。
他不敢闭眼,单手在面前一挡,眼角余光飞快往周遭瞥去,只见一个宽敞屋室,陈设俱全讲究,器物古朴典雅,非寻常人户可置。
浓郁的药味弥漫过来,昭衍怕这味道散进通风较差的密道里,忙是闪身而出,耳边传来一声提醒道:“向下拉一把铃绳。”
昭衍回头一看,原来这石墙另一面是与旃檀堂类似的经墙,当前悬有一串七宝金花铃,砗磲串成的绳子正好垂至手边,被他轻轻一拉,缓缓上升的墙壁又慢慢落下,重归原样。
他盯着这面经墙看了许久,直到那声音再度响起:“看够了吗?”
昭衍转过身,穿过一道屏风,来到药味最浓的牙床前。
形销骨立的殷令仪披衣半坐在床上,本该坐守她的医女已昏睡过去,半边身子都倒在了被褥间。
她面容苍白,嘴唇还泛着乌色,却在看见昭衍时笑得一如从前,温声道:“我等你许久了。”
一瞬间,昭衍明白了许多先前想不通的关窍,他眼眸微眯:“你知道我会跟姑射仙一起来京,所以给她准备好了那张药方。”
殷令仪道:“也不尽是为她准备的,可惜在她之前无人能够抓住这条线索。”
“你用这张药方引她找出安神香这个药引,进而查到萧太后身上,以此引出萧正则……”昭衍盯着她的眼睛,“你是在八月才搬到这里来的,身边人都换成了萧太后的心腹,他们成日看着你,你只能用这种方法与我联络。”
“有一点不对。”
察觉到他气息不稳,殷令仪稍微坐直了一些,正色道:“今日见到你之前,我并不确定被引出来的人究竟是谁,也不清楚密道另一端通往何方。”
闻言,昭衍眉头微皱。
“昨天夜里,萧太后来探病时,你是醒着的吗?”
“本来是,但很快睡下了。”说到此处,殷令仪笑了起来,“我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般沉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这条密道的?”
毒发之前,殷令仪本就形同遭受软禁,而在毒发后,她身边更多了无数眼线,即便暗道入口就在这间堂屋里,她也没可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发现它,更别说针对这点做下引蛇出洞的布置。
除非她在此之前就知道这里有条密道,萧太后对此却不知情。
“这里是三宝堂,当今太后偶尔来抄经修养的静室,但是……”
外人有所不知,萧太后是将门出身,性子雷厉风行,对各家学说一视同仁,不忌精要采用,唯独对虚无缥缈的神佛之说颇为不喜,平生最厌烦的就是僧道。
“三宝堂,是在永安十年改建完成的。”
殷令仪徐徐吐出一口气,她隔着素纱屏风看向那面经墙,声音沙哑地道:“在那之前,这里叫明灼斋,是先帝赐给华容长公主读书的地方。”
华容长公主。
昭衍一怔,而后浑身大震,他想起了殷令仪口中所说的这个人是谁——
先皇的嫡长女,永安帝的皇长姊……
以及,听雨阁之主萧正则猝逝于新婚夜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