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诚如昭衍所想,他们这方兵分两路,对手亦是各个击破。彼时正值仓促之间,送江平潮离开的护卫仅有十人,没了快马充当脚力,他们带着重伤患任是轻功再好也难奔出十里地,很快就被以逸待劳的刘一手率人追上,纵使奋力抵挡,终究寡不敌众,陆续倒在了沿途上,死活不知。
刘一手事先与殷无济二人有过约定,一经得手便在某处古道旁等候会合,他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虽已立誓与海天帮不共戴天,但对江平潮并无迁怒,此番出手实乃事急从权,发现江平潮重伤昏迷不醒,他不敢有所怠慢,一面紧急处理伤口,一面派人速寻殷无济赶来。
流亡一年,至今仍跟随在他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心腹死忠,那人当即领命而去,却是过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回转,刘一手心中警惕暗生,正要命人加强布防,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先前那名属下匆匆赶回,难得神色慌张,身后还跟着四条人影。
刘一手让人点燃火把,单手按住刀柄,借着熊熊火光凝神看去,当先两人赫然是明净与殷无济,可不等他松出一口气,又见落后二人现身出来,顿时大为惊愕,失声道:“少主!”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夜竟会在此见到方咏雩!
去年栖凰山大劫,刘一手事先已得方怀远千叮万嘱,惊变之日忍痛弃主而去,率领总舵内的一帮铁杆嫡系杀出重围,自那之后风云翻覆,他们回不得栖凰山,也不能就此逃回临渊门,便在江湖上颠沛流离,一面饱受听雨阁、补天宗以及新武林盟三方势力的穷追猛打,一面趁机摸清白道各大门派的立场态度,为蜀南老家争得喘息之机,总算不负重托。
然而,方咏雩的下落始终是刘一手的一大心病。
说来唏嘘,那时情势危急,方怀远抱定决意做好了诸多安排,唯独没能为亲子留好后路,刘一手只知当日方怀远拼死从周绛云手里将人救出,却不晓得方咏雩在此之后有何遭遇。这一年来,他四处打听方咏雩的踪迹,甚至冒险潜入过娲皇峰,可惜龙潭虎穴实不易闯,方咏雩又在周绛云身边闭关不出,刘一手几番险死还生都未能探得他的消息,本已有些心灰意冷,不成想还有再见之日。
刘一手顾不得其他,疾步上前就要去抓方咏雩的肩膀,想看清他是人是鬼,结果一抓落空,方咏雩将明净挡在身前,神色冷淡,竟如陌生人一般。
“少主……”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刘一手火热的心都凉了半截,他怔怔看着方咏雩,忽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咳道:“刘护法,久违了。”
刹那间,刘一手回过神来,目光如电刺向说话之人,见到昭衍又是一愣,再看明净与殷无济受制于他二人,立刻心下一凛,身后众人察觉不对,登时散开合围过来,将场中五人团团围住,刀剑倒映火光,殷红如血。
身陷重围,昭衍却是笑如春风,道:“刘护法,江少主的伤势如何了?”
“……伤及脏器,寒毒入体。”深深地看了方咏雩一眼,刘一手勉强压下心潮翻涌,“若要他性命无忧,不可再拖延医治,你将殷先生放开。”
“救人如救火,应当的。”
昭衍倒也爽快,朝方咏雩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松手,明净武功高强,实已冲开穴道恢复自由,只是顾及殷无济,一路上并不曾出手偷袭,眼下脚步轻移便将殷无济护住,出手利落地帮他接上双手。
殷无济身为医者,一双手最是精贵不过,昭衍不曾痛下狠手,用的是“绕指柔”奇技,这下骨节复位竟无痛感,只消活动几下便能气血畅通。饶是如此,阴沟翻船之耻也让殷无济心下恼怒,他狠狠剜了昭衍一眼,懒得多说半句废话,径自越众而出,来到江平潮身边查看起来。
刘一手见状松了口气,皱眉问道:“江少主缘何身受如此重伤?”
为免打草惊蛇,埋伏在白鹿湖畔见机行事的唯有明净与殷无济,刘一手率众在外,只知补天宗杀手在此螳螂捕蝉,却不知领头之人正是方咏雩,故而有此一问。
闻言,昭衍心道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要开口委婉揭过,却听方咏雩冷声道:“是我下的手。”
刘一手大吃一惊,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白衣血袖,不由想到最近在江湖上愈演愈烈的传言,登时浑身巨震,颤声道:“少主,你莫非——”
“刘护法!”昭衍打断他道,“你们是自家人,劫后重逢想来有许多话要说,何不寻个好风好地慢慢道来?”
说话间,他抬眼扫过四周,凡与他对视之人无不喉前发寒,如有冷锋抵住要害, 竟是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被昭衍打了岔,刘一手总算惊醒过来,心知这里人多眼杂,又瞥见敌我难明的昭衍,当下做了决断,抬手道:“众人听令,退出一里之外!”
一里地说远不远,可若是发生紧急事态,只怕赶来不及。见刘一手神色坚决,众人虽有疑虑但无二话,纷纷收起刀剑,顷刻散开不见。
昭衍感慨道:“令行禁止,好一支精锐人马。”
没了外人在场,刘一手哪还顾得上其他,抢步来到方咏雩面前,这回总算按住了他的肩膀,感受到掌下的躯体瘦削冰凉,这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喃喃道:“少主,是我无能,这一年来寻你不得,让你吃了许多苦楚,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盟主……”
方咏雩沉默了片刻,道:“刘叔,你追随他四十年,风来雨去鞠躬尽瘁,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更没有哪处对不起我。”
刘一手听他这般说,心中酸楚更甚,忍不住道:“少主,逝者为大,何况盟主他……是你爹爹啊。”
他是看着方咏雩长大,对方家父子和两任夫人之间的事再清楚不过,当初不说是身为下属不敢言主家是非,可眼下生死劫后,方咏雩对方怀远纵有再多怨怼,也不该在人死之后连声“爹”也不愿唤出,实在令人心冷齿寒。
方咏雩自然听出了刘一手言下之意,微微扯起唇角,没有出口辩驳什么,只对昭衍道:“令牌的人情,我也还给你了。”
昭衍叹道:“你我之间,需要算得一清二楚么?”
方咏雩漠然道:“与你打交道,明算账总好过吃暗亏。”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竟将刘一手撇在了旁边,后者心知刚才说错了话,偏偏口舌笨拙不知如何是好,便听殷无济头也不抬地喊道:“臭小子,过来帮忙。”
江平潮身上的外伤只是次要,真正棘手之处在于寒毒,此为极阴真气所成,要想连根拔除非得借助极阳真气不可,殷无济当即将昭衍拉来做苦力,正好给了刘一手找补的机会。
刘一手踌躇了许久,按耐下心头复杂情绪,对方咏雩道:“少主,周绛云觊觎阳册已入执迷,你留在他身边甚为危险,还是随我回翠云山去吧。”
望舒门即将举派南下,刘一手等人也该回归山门,既然找到了方咏雩,哪有对人置之不顾的道理?他一番拳拳心意,即便周绛云亲身在此,刘一手也愿拼却性命换方咏雩安然脱身,奈何对方并不领情。
“待我们回了蜀南,那魔头纵有再大本事,也不能……”
没等刘一手说完,方咏雩便断然道:“刘叔,你们走吧,我不回去了。”
刘一手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