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晴日好,风烟净。
杜允之昨晚子时就寝,本以为会夜不成寐,没想到竟是一夜好眠,直至日上三竿才大梦初醒。
他梦到了多年之前,琅嬛馆尚未被大火付之一炬,父母安好,手足同在,不必管劳什子庙堂江湖,也不必在意什么正邪善恶,自己身为家族最小的孩子,理应在亲人荫庇下享有一切,他只需要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尝佳肴醇酒,赏奇珍美人,等年纪到了娶一位温柔美丽的女子为妻,与她生儿育女,过完庸碌无为却快活无忧的一辈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杜允之尚未长大成人,还没过够这样的好日子,灭顶之灾便猝然降临,等他拎着蟋蟀笼子跑回家的时候,琅嬛馆已经被大火吞噬,他的亲人尽数葬身火海,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竟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疯赌徒。
谁都知道此事必有蹊跷,可没人能够找到幕后真凶出现过的蛛丝马迹,就连杜允之有时候都忍不住猜想,会不会是那些为琅嬛馆所害的人死后化成厉鬼携黄泉业火回来索命?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了下来,每天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般四处躲躲藏藏,当过乞丐也做过小贼,偷鸡摸狗无恶不作,还曾为了过上好日子把自己洗干净了给有钱寡妇做面首,直到有人找到了他,问他想不想查出真相替亲人复仇,夺回他原来拥有的一切。
杜允之早已在生活和噩梦的摧折下没了胆气,他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结果碰到了一只绣鞋,雪纱裙摆拂过他的手背,像美人如花的唇瓣轻吻而过。
她俯下身,伸出玉雕似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巧手描绘的狐狸面具似乎拥有灵性,随着她一笑,那狭长的眉眼都鲜活起来。
“呆子,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梦境在他吻上那微凉指尖时戛然而止。
杜允之躺在床上,眼睛都没睁开,迷迷糊糊地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遗憾地想起当初自己压根没有亲吻她一根手指的勇气,幻想与现实的对照,往往是以残酷撕裂美好而告终。
惆怅了片刻,杜允之侧身准备起床,不料想手掌按在了一具冰冷的人体上,他悚然一惊,睡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一面从枕头下摸出匕首,一面睁眼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正躺在自己床榻外侧!
美人在侧,同床共枕,本该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可这个女子双眼上翻,舌尖伸出,脸色青紫发胀,脖颈上还有一圈怵目惊心的指印,身体僵硬发冷,已经死去多时了!
“啊——”
饶是杜允之已见过了不少世面,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仍被吓得魂飞天外,嘴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狼狈地越过她摔下床榻,外面的婢女和守卫听见动静不对,连忙叩门问道:“馆主,出了什么事?我们……”
“滚,一个都不许进来!”
一刹那的惊骇过后,杜允之很快回神,这院子里还住着其他门派的人,万不可惊动了他们。
门外的仆侍被莫名其妙吼了一通,登时面面相觑,倒也不敢强闯进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杜允之缓缓站了起来,身形还有些踉跄,他死死瞪着床榻上的女尸,认出她正是昨晚被自己派去清心居的侍女,脸庞、手臂两处的人皮乔装不翼而飞,说明凶手不仅要了她的命,还识破了她的身份。
一个弃子的死活,杜允之并不放在心上,甚至在她离开之时,他已经想好了怎样利用她的死大做文章,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尸体没有被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自己枕边!
她是杜允之的贴身侍女,如今衣衫不整的躺在他床上,致命伤是颈骨被人扼断,屋外的人却无一察觉端倪,任是谁看到了这一幕,都会认为是他色急失手掐死了自己的侍女。
杜允之一时间几乎气急攻心,更觉得无比后怕,凶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房里,将一个死人放在他身边过夜,也就代表对方有本事让他糊里糊涂地死在睡梦中!
栽赃嫁祸,以牙还牙!
杜允之就像一个鼓风箱,狠狠吞吐了好几口气息才缓过神来,他没敢声张,掀起被褥把女尸盖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唤来自己的心腹,让他们找来一个大箱笼,将女尸和被褥一起抬出去悄悄处理掉,又特意叫了个随从,让他避过耳目出去找人。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凶手为何要将尸体送回,正如杜允之先前盘算那样,不论这个女人是死是活,只要她不再出现,杜允之就能借题发挥,可她偏偏以这样的死法回到他身边,即便他有办法证明此女非自己所杀,依旧是黄泥巴掉裤裆,怎么也说不清楚。
离武林大会只剩下不到三天,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以得罪一些人,却不能传出丑闻有损声誉,即便是恨得牙痒,也只能捏着鼻子收拾残局。
等到尸体被抬了出去,杜允之无心用饭,匆匆洗漱后便出了门。
时近晌午,山上四处可见人影,或三五交友,或练习切磋,杜允之故意在人群中穿来绕去,确定自己身后没有鬼祟人影,这才离开人群聚集地,往西侧去了。
浩然峰西侧有一处山坡,那里长满了梧桐树,枝桠相交,树荫成云,哪怕头顶骄阳高照,这梧桐林里也是难得的幽静。
杜允之一路上磨磨蹭蹭,林中之人已等得有些不耐。
“不是跟你说过,若无紧要之事,切勿与我见面吗?”
倚树而立的中年男子身形削瘦,面容也平淡无奇,搁在人堆里怕是找也找不到,可当他抬眼看来,杜允之只觉得一把刀破风而至,深深贯入胸膛,骇得他脚步一顿,额头上冷汗淋漓,连忙道:“陈大人,事情有变,我实在拿不定主意,这才派人向您约见。”
这个中年男子正是当日在醉仙楼与昭衍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陈朔。
听到杜允之的话,陈朔眉头微皱,沉声道:“仔细说来。”
杜允之连忙将自己这一天一夜所做的事和盘托出,陈朔越听越是面色沉凝,当他得知杜允之是被女尸吓得六神无主才会如此仓促地约见自己,神情顿时大变。
“蠢货!”
怒斥一声,陈朔双手在腰间一抹,旋即十指连弹,一把细如牛毛的金针向四面八方暴射而出,金针钉入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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