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登时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无力感,索性闭了眼小憩,权当养精蓄锐。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同时有叫喊声大作,车厢里的五个人都惊醒过来,昭衍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倦色一扫而空,清明锐利犹如一只鹰隼。
他轻声道:“准备好,来了。”
江平潮一愣:“什么来……”
话没说完,眼前陡然天旋地转,竟是马车翻倒下去,除了昭衍早有防备,剩下四人都猝不及防地摔作一团,车厢轰然落地,砸得木板断裂飞溅,他们五个也从中滚了出来。
方咏雩差点摔了个脸着地,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一片火光连绵,起码上百个满脸凶相的山贼将队伍团团围住,当中一个看到了昭衍,立马指着这边大声道:“二当家的,就是他!我看到他杀了大当家,还放火烧了粮草房!”
莫说是方咏雩四人,连尹湄也是一阵错愕,可她到底没把这些蟊贼放在眼里,下令众杀手结阵出刀,同时冷斥道:“不想死的快滚!”
穆清怔了下,目光在周遭一扫,看到一座熟悉的山头,立刻想起这地方是自己一行人走过的,听说山上有一窝为数不少的悍匪,没少对来往商旅劫掠动杀,可他们一不碰官贵,二不与江湖门派结怨,这才跟弱水宫相安无事至今,下午也没对白道众人发难。
如此知情识趣的贼匪实在不多,可他们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包围这群穷凶极恶的杀手?穆清抬眼望去,只觉得这些山贼一个个都面目狰狞,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滔天怒火。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昭衍双臂用力挣开绳索,一个箭步冲向尹湄,刚才还似笑非笑的脸上已是声泪俱下,冷不丁跪伏在尹湄面前,提起内力放声喊道:“大姐!那贼头子我已替你杀了,他们的粮食也被我烧了,咱们现在就攻上去,以后这座山头就是你的了!”
尹湄神色大变,可不等她将昭衍一脚踢开,这句话已经成为激怒众山贼的最后一把烈火,那被称作“二当家”的健壮男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举起两把大斧喊道:“妈的,一个臭娘们儿敢这么嚣张?小的们都给我上,这座山是咱们的,死也不当孬种!”
话音未落,一群怒火上头的山贼从四面八方俯冲下来,他们是这里的地头蛇,深知据地利而战的法子,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断木被推下来,铺天盖地如落雨般,更有那阴损的直接泼酒倒油,只需一支火箭,就能烧起一片大火!
刹那间,杀手们的阵势被冲散,就连尹湄也不得不转身抵挡迎面而来的刀斧箭矢,反而是昭衍这个罪魁祸首就地一滚,趁乱抢回了大家的武器,割断四人的绳索喝道:“快跑!”
江平潮侧身避过一刀,简直要一个头两个大,气急败坏地道:“你他娘的到底干了什么啊?!”
昭衍一脚踢开一个山贼,骂道:“杀人放火,祸水东引,你啰嗦个什么劲,跑啊!”
方咏雩跟昭衍交集最多,现在反应也最快,伸手把江烟萝推向穆清,自己紧紧抓住了江平潮,急促道:“马尾点火,跑!”
四个人,两匹马,穆清和江平潮带人冲在最前,马儿被火烧着屁股,跟疯牛一样横冲直撞,顷刻撞开了好几个拦路人,一眨眼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昭衍翻身将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杀手踹飞出去,正要持缰纵马,头顶忽有风声乍起,他想也不想地举伞过顶,尹湄这一刀狠狠劈在伞面上,霸道劲力压得马儿险些趴下。
察觉到马匹负伤,昭衍手掌在马背上一拍,身子凌空翻转,同尹湄交起手。
刀行霸道,剑走轻灵,昭衍有心逃走,且战且退,很快冲出了战圈,而尹湄赫然是神挡杀神,一路劈砍开道,竟也没被他甩开,两人一追一逃,不多时就远离了所有人视线,进入了树林深处。
“铮——”
刀锋与剑锋交擦刺出,于同一时刻抵在了彼此颈侧,两人四目相对,落叶都被无形气劲割裂粉碎。
喊杀声隐约可闻,火光若隐若现,而他们身周已经没了第三人的耳目。
僵持片刻,昭衍率先收剑入鞘,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道:“湄姐,好久不见了。”
刀锋轻颤,从脖颈要害缓缓移开,尹湄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唇角忽地弯起,冷漠如刀的容颜在这一刹那冰消雪融。
“嗯,挺久了。”她将染血的手在衣服上擦干,这才轻轻拭去昭衍额头的血污,“在这里看到我,有没有感到很意外?”
倘若是补天宗门人在此,恐怕以为自己在做梦,纵观门派上下,即便是宗主周绛云也没见过这女罗刹如此温柔可亲的情态,仿佛他们是感情深厚的亲人,而非刚才还在厮杀的仇敌。
“是挺意外的。”昭衍苦笑一声,“我知道湄姐在外做的事肯定不一般,却没想到你竟然是补天宗的堂主。”
尹湄道:“四年罢了。”
昭衍心念转动,试探着问道:“四年之前,湄姐姐又在何处高就?”
“小滑头,莫要套我的话,这次的事儿可还没完。”尹湄在他眉心轻点了一下,神情又恢复了冷漠,“后晌那会儿,陆无归跟骆冰雁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承蒙湄姐提醒,一字不落。”
“我让你来救骆冰雁,是因为她现在还不能死。”
提起骆冰雁,尹湄脸上无喜也无悲,淡淡道:“平南王那边动作频频,萧太后这边不仅要在明里防范,暗中更要先下手为强,听雨阁打听到有不少江湖势力已经被平南王招揽,掌控明月河漕运的灵蛟会是其中重要一方,周绛云趁此机会提出一统六魔门,如果骆冰雁死了,情况会大大不利……可我没想到,周绛云能如此豁得出去,眼见吞并弱水宫不成,竟然能够立刻转为合作,骆冰雁活下来反而为他增添助力。”
“毕竟弱水宫元气大伤,还不能跟补天宗及听雨阁对抗。”顿了顿,昭衍看向尹湄,“不过,这件事往近看是弊,往远了却是利。”
尹湄眉头微皱:“你是说……”
“你们离开之后,我跟骆冰雁敞开谈过。”昭衍轻声道,“她认出你了,也能猜到你让我来救她是为了什么……眼下,她没有本事跟周绛云翻脸,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就奇怪你怎能这么快追上来,还提早做了这么多布置……原来,是她帮了你。”尹湄垂下眼,“你觉得她有几分可信?”
“她跟老乌龟很像,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圆滑人物。”昭衍一针见血地评价道,“对于这种人,不需要太多的情分和信任,只要有足够的利害关系,她对我们的助力大过后患。”
尹湄看了他一眼,仅仅权衡了片刻,果断道:“好,我信你。”
昭衍心里微软,自打在羡鱼山庄见到尹湄时就升起的那股陌生感终于消散,往日的亲近信赖又回到了两人之间。
他想了想,问道:“老乌龟让你抓方咏雩他们是做什么?”
“不知道,但八成跟武林大会有关。”尹湄道,“自从当年你诈死从周绛云手下逃走,他对阳册已是执念深重,如今离半疯也不远了,听雨阁想要在江湖上另找一个新盟友,准备借武林大会的时机从白道物色,这件事对于周绛云而言无异于卸磨杀驴,他决不会坐以待毙。”
“我就说谢青棠怎么偏要跟一群白道弟子过不去……”
昭衍心下一紧,知道情况比自己预想还要恶劣,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你们逃了,我肯定得追,否则不能回去交代。”尹湄直言道,“小昭,我知道你心软,可你也得知道凭你一己之力救不了所有人,听我一句劝,自个儿走吧……你放心,我不会真让他们四个都落在补天宗手里。”
昭衍抬起头,望着尹湄隐含担忧的目光,笑道:“湄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自己没那本事力挽狂澜,但……能多活一个人,总是好的。”
“周绛云下了死命令,老乌龟这次不会点到即止,你以为——”
“湄姐!”
这一声截断了尹湄的劝阻,她怔怔看着昭衍,嘴唇翕动了几下,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湄姐,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做不到。”
昭衍合握住她的手,帮她将快要掉落的刀重新握紧,一字一顿地道:“五年前,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你让我去搏一搏吧。”
五年。
尹湄在这一刻有些恍神,原来已经过了五年了。
他们认识得太早,早到她还没进补天宗尝尽人间苦楚,早到他还没成为人中龙凤少年郎,她守着他的秘密,他为她分忧赴险,即便没有骨肉血缘与风花雪月,他们之于彼此,已是无可替代的至亲。
尹湄写下那封信的时候,万没想到事情会经历如此多的转折,也没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倘若天下有后悔药可以吃,她决不会让昭衍来蹚这趟浑水,他就该闲散自在地游山玩水,等到五月初五,在武林大会一展风采。
“湄姐,你别哭。”
昭衍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道:“你都说我是个小滑头了,哪能真让自己吃亏去?你啊,别想太多,做你该做的事情,然后相信我便是。”
说罢,不等尹湄回神,昭衍猛然松开手,脚下就地一蹬,身如离弦箭传了出去,重新杀回战圈里。
此时此刻,这些杀手已经占据上风,山贼的怒火被强行打灭,纷纷吓破了胆四散奔逃,恰好一匹飞马迎面撞来,昭衍眼神一厉,翻身跃上半空,直接抡起马上的山贼凌空砸向追兵,身体旋即仰躺在马背上,信马由缰地向前疾冲而去!
三名杀手飞身扑至,寒芒血光,三刀齐出!
这一次,昭衍没有张开天罗伞,他握紧无名剑,目光如电锁定三名杀手的身形,在三把刀齐齐落下的刹那,无名剑横劈而出!
“砰——”
“噗——”
三声断响合为一声,三声闷哼也重合一起!
三把刀从中断开,三个人头当空飞起!
无头的身躯还在往前扑,昭衍抓住缰绳强行调转马头,从斜侧冲出了重围!
尹湄匆匆追出密林时,地上只留下了这一串血色马蹄印。
她掩去眼里的惊怒和担忧,眼见山贼被杀得溃不成军,厉声大喝道:“追!”
众杀手上马,踏破火光飞驰而去,震得大地颤鸣不已。
血色马蹄印消失在一处断崖边。
断崖不高,间隔对岸却有近二十丈,马儿不可飞跃,唯有绝顶轻功能够任意来回。
上百杀手悬崖勒马,昭衍适才劫走的伤马也在这里踱步嘶鸣。
马在此,人在何方?
尹湄一个箭步冲到崖边,恰有山风袭来,裹挟一声长啸,她举目望去,只见对面惨淡崖壁下,一道人影于嶙峋怪石间腾挪起落,若飞燕,如猿猴,在山岚雾霭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