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写出这样书信的人自是个模仿笔迹的高手。
姜韶颜想了想,问季崇言:“江南道可有这等描摹高手?”
“有!”季崇言点头道,“而且数量还不少。”
听到这里,姜韶颜蓦地松了口气,谈道:“数量不少便好!一个一个去查也足够杨衍费些工夫和精力了。若只有一两个,我反而担心他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数量多的话,不少描摹高手突然出事必然会引起麻烦,杨衍当不会这么做!”
毕竟还有朝堂政敌在盯着杨衍,这种会落人口舌之事他自是不会做。
“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他会找人来做这件事!”季崇言说着看了她一眼,道,“那个新上任的姑苏县令庄浩然是最好的人选,且他于书画之上颇有见地。”
没成想会在季崇言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姜韶颜诧异:“可庄浩然可不像那等听之任之之人,且不说他本人对杨家的态度,就说他所在的政党似乎也与杨衍不合!”
这等情况下,杨衍要如何让处处与自己不合的庄浩然听话?
“叶家那个案子当年重提于庄正老大人的清名损伤不小,贪功冒进之说不绝于耳。”季崇言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细细解释了起来,“彼时正逢庄浩然入仕科考,他乃庄老大人之后,功课又好,每一次入场名次皆不出前三,在考生中名头很响。世人非圣人,对同届的学子而言,敬佩有之,妒忌亦有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叶家的案子来的突然,庄浩然名头受损不小,自有人不客气开始有所动作了。
“人之妒不可小觑,于有些人而言不亚于深仇大恨。”季崇言说道,“庄浩然父亲早逝,其母温柔坚毅,在当地有节妇之名。”
关于庄浩然这个人的过往,姜韶颜自是查过的,知晓其母是在叶家案子发生之时,郁郁之下担忧成疾而亡的。
不过,看季崇言突然提及此事,看来庄老夫人的死似乎另有隐情。
“郁郁成疾不假,油尽灯枯亦不假,可庄老夫人故去的如此突然确实有问题。”季崇言说道,“庄浩然之父早逝,当年求学时有一玩得好的同窗。叶家案事发时,那同窗在荆州石南那个地方做县令,因着庄浩然彼时在书苑因叶家之事被同窗排挤,便照拂故人之后让庄浩然去自己的府中小住读书。”
这本是一件义举,可义举有时也会惹来麻烦。
“庄老夫人陪同庄浩然读书,囊中羞涩便也入住府中,他母子二人住偏院,那大人携妻与子住正院,一开始倒也相安无事。”季崇言道,“那县令还到处为庄浩然之事奔走,因彼时庄正老大人的事闹的太大,还有荆州当地官员主张以家风不正去了庄浩然的科考名额。”
虽说大周律法也算开放,可祖上若是有问题,例如为匪、背负人命官司为恶等等,其后能否入场科考是要重新评估的。
“庄老大人之事彼时已演变成政党大事,自是有人大做文章,将其描述为草菅人命之徒,若是如此揪着不放,庄浩然未必能继续科考。”季崇言略略解释了一番当时的情形之后,又说起了石南县令之事,“这等收留故人之后的义举本是善事,可却在王散大人插手帮助定下庄浩然科考名额后突然出了事。”
季崇言说到这里,神情微冷:“那为故人之后奔走的石南县令被人发现同庄老夫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同床共枕。事发之后,其妻当场崩溃昏厥了过去,待到醒过来之后便疯了,其子愤而离家出走音讯全无,石南县令自己百口莫辩,更麻烦的是,昔日不少同窗都知晓这位石南县令在同庄父同窗时一同倾慕过昔年的庄老夫人,如此,‘旧情复燃’‘勾搭成奸’之说不绝于耳。”
女孩子听到这里,已然隐隐猜到接下来的事情走向了:“好不容易才让庄浩然洗去麻烦,重新得了科考入仕的机会,以庄老夫人的性子决计不会让庄浩然的仕途留下把柄,我猜庄老夫人自尽了。”
季崇言点头,看向女孩子,神色柔和:“庄老夫人投缳自尽了,只临死前留下遗书道她同石南县令之事是受人迫害,庄老夫人一死,妻疯子失踪的石南县令也选择了自尽,临走前留下的遗书亦道自己是清白的。”
一桩义举成了悲剧。不过于真正动手作局之人而言不会觉得死了几条人命有什么可惜的,于他们而言只会觉得好不容易作起的一场局就这么没了有些可惜。
事情至此并没有完。
“王散这等人物既然要用庄浩然自然不会留下把柄,是以立时动用人手找到了除庄浩然之外另一个活口——那石南县令之子。”季崇言说道,“那孩子彼时十五岁,还未定性,本就极容易被人利用,是以找到那孩子时,他对父亲与庄老夫人恨之入骨,而后得知两人相继自尽留书自证清白,又被告之两人是被人谋害之后,也选择了相信,只是……他道自己先时因不知内情恨父亲所作所为,竟写了一封书信找人送信前往长安准备告御状。”
御状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告的,不过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却是根本不懂其内的弯弯绕绕。
“王散知晓之后,立时派人去截了那封书信……”
姜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没截到么?”
“送信的人截到了,”季崇言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道,“看似信也是截到了,不过并没有亲手拿到那封信。”
姜韶颜恍然:“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么?”
以王散这等政党之首的手段按说做事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
季崇言看了眼蹙眉的女孩子,长话短说:“截到人时是雷雨天,那送信之人,当着大家的面被雷连人带身上的信一同劈成了黑灰。”
姜韶颜:“……”
“这等巧合,王散这等人当然不会随便相信,亦是将信将疑。不过想着这件事既是针对庄浩然的,是以庄浩然科考入仕乃至之后的几年一直在提防突然冒出来的信。”季崇言说道,“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便连我都快要觉得当年雷劈之事只是个巧合了。”
他会笃定此事不是巧合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那石南县令之子同发疯的县令夫人在前几年一次出游散心时意外坠崖,找到时两人都已死去多时了。”季崇言说着,看向姜韶颜:“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当时写信之人已经死了,若是此时再冒出一封信来,已然死无对证。且当时石南县令之子正是最恨其父同庄老夫人之时,信里的内容定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两人,到时候庄老夫人即便身死亦然百口莫辩,就如同死去的庄正老大人一样。
当然,让他笃定杨衍会拿此事要挟庄浩然的不止如此。
“我今早收到飞鸽传书,两日前杨衍去找庄浩然,道家里出了事,要告官请庄浩然接手此事。”季崇言说到这里,笑了笑,语气之中有些嘲讽,“家在姑苏,姑苏地方上出了事找当地官员来办事,杨衍做事一贯如此,从头至尾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所以,你怀疑那封信在杨衍手上,他以信做要挟,让庄浩然出面做这个恶人帮他办事?”至此,事情前因后果已然理清楚了,姜韶颜忍不住道,“让对杨衍一党恨之入骨的庄浩然不得不为他做事,还当真可说狠厉了!”
“同他比起来,杨老夫人同大丽的那些手段简直如同稚童玩闹一般!”姜韶颜轻哂了一声,“可我不觉得庄浩然会就这般受制于人!”
这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亦不是听之任之之人。
“愿不愿是一回事,可这件事他必须先接下来。”季崇言说到这里,眼底一片清明,“若是没了仕途,他拿什么同当年迫害其一家之人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