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闻言一愣,本能的抬眼向女孩子望去,却见对面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她摩挲着手里的松刀纸,开口便是惊人:“这不是两张松刀纸的厚度,中间应当还夹了一张文砂纸。”
林彦:“……”
作为普通人里的“行家”,他当然知道文砂纸了:这是如今大周市面上最薄的纸了,几乎半透状态,自也是薄的几乎不可闻。
虽然不知道姜四小姐说的对不对,可她是如何笃定这不是两张松刀纸的厚度的?难道光凭手指触摸吗?
这手……林彦下意识的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有那般厉害吗?
女孩子语气淡淡的,开口却是不容置疑。
季崇言点头唤来的卢:“去买些文砂纸来。”
林彦:“……”
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看崇言这般言听计从半点不质疑的样子,他仿佛看到他那上峰纪大人对着纪夫人时纪夫人说东,纪大人绝不往西的情形了。
对季崇言毫不怀疑的反应,女孩子似是也有些意外,顿了片刻之后,女孩子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大匣子,将里头一大堆的瓶瓶罐罐依次铺开,而后从里头取出一柄小指粗细的细长小刀,从那字条上切下一小块,道:“我并非随口胡诌,”女孩子说着将那切下的一小块扔到了桌上的灯烛里。
灯烛跳跃了一下,燃起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细长青烟。
“这是杨家用纸燃烧的味道,”女孩子说着又拿起了桌上的松刀纸对折了一下投入火中,“这是两张松刀纸燃烧的味道,”女孩子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看向他们,说道,“是不同的,你们闻到了吗?”
林彦:“……”这怎么可能闻的到?世人称断案如神的林少卿也只是个普通人,哪来这么灵敏的鼻子?
季崇言含笑点头:“嗯。”
林彦:“……”
嗯什么嗯?他怎么不知晓季崇言这厮有异于常人的嗅觉?
“待到的卢拿回了文砂纸,季世子和林少卿可以再烧来闻一闻。”姜韶颜瞥了眼一旁使劲吸鼻子的香梨和一脸茫然的林彦,也有些无奈,只得摸了摸鼻子道,“你们放心便是,我鼻子还挺灵的。”
所以于她而言确实闻起来是不同的,可对一般人而言可能很难闻得到了。
看着一旁含笑点头的季崇言,姜韶颜有些狐疑的看向他:季崇言这小白菜难道鼻子也跟她一样的灵敏?
正在好奇间,季崇言开口了,仿佛为了特意打消她的疑虑一般,季崇言自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姜韶颜和林彦,道:“我没有姜四小姐这般灵敏的鼻子,不过姜四小姐说的应该是真的。这是我曾经拿到过的一份杨衍寄回杨家的家书,被杨家人看过之后便缺了一角。”
至于怎么拿到的,那自然便是他的事了。
缺口平整光滑,应当是被人如姜韶颜方才一样用刀切下来的。
“不光这一份,杨衍几乎所有收到的家书看过之后都会缺一角。”季崇言说到这里,特意看了眼姜韶颜,眼睛发亮,“我原先还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眼下看到姜四小姐做的事,似乎明白了。”
不比姜韶颜只切了一点点,信纸之上缺了一大块,这一大块投入火中燃烧的味道,足以使一个鼻子没毛病的普通人嗅到信纸发出的味道了。
原来如此!难怪崇言这般笃定了,是因为看到过杨衍收到的家书,并不是姜四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若是区区用纸都如此特别,那这家书之上的手脚怕是不止这么简单了。
“杨衍此人生性多疑,”女孩子淡淡的开口,拿起杨老夫人寄给杨衍的字条和杨衍写的信看了半晌之后,放下手里的字条和信,道,“两封信的用墨是不同的。”
一般人或许会为防家书被人拦截在家书内容上做手脚,可连用纸和用墨都不放过的,林彦自诩或许是他在大理寺呆的年限还不够,此前还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光凭用纸和用墨,杨衍这个人足以担得上“生性多疑”这四个字了,只是这些姜四小姐是怎么知道的?林彦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似是察觉到了林彦的目光,女孩子抬眼向他看去,顿了顿,道:“我同杨家有些过节,是以……父亲特意同我说过。”
姜四小姐口中的父亲自然就是指的东平伯了,林彦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姜四小姐同杨衍并没有过什么接触,不足以得到这个结论,可若是同样在朝为官的东平伯就不一样了。
这话她倒也没说谎:姜兆确实曾经劝过原主不要招惹杨家的人,杨大人不简单云云的。原主当时自然没觉得如何,毕竟于一个天真纯善的女孩子而言,这些在朝的大人们都是不简单的,她爹也是不简单的,于她而言很难明白这些不简单的不同之处,更不会明白对她,姜兆的不简单是为了保护她,杨衍的不简单却不一样。
于她而言,比起姜兆所言更多了她亲眼所见,所以更明白杨衍所谓的不简单之处。姜韶颜垂下眼睑,将字条和信纸放于两边,将匣子里带来的瓶瓶罐罐打开来。
墨香自瓶瓶罐罐里涌了出来,即使是个鼻子不好的普通人如林彦也能清晰的闻到自里头涌出来的味道。
“这是什么?”林彦好奇的看着女孩子打开那些瓶瓶罐罐,取了一张松刀纸过来,从里头挑挑拣拣的取出几罐嗅了嗅之后开始用狼毫沾了一点在纸上画了开来。
“这是墨,市面上几乎大半的用墨都在里头了。”季崇言说着,指向其中一罐颜色偏暗红的墨,说道,“这是赭石墨。”
赭石墨是一种天生带色的墨,与寻常墨石的黑不同,赭石墨的颜色逼近暗红色。
因赭石墨足够特殊,所以并不需要精通此道的行家也能一眼便认出来。
看着女孩子不停的用手中干净的狼毫沾墨在纸上划着,季崇言顿了顿,道:“她应该是在调墨。”
是说自己调出墨的颜色吗?林彦讶然。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道:“杨衍生性多疑,连纸张都刻意不用市面上寻常的纸,而是再造,那用自己调出的墨色有什么奇怪的?”
那倒是!林彦听罢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拧起了眉头,指着那字条和书信道:“虽说这墨迹眼色确实与寻常的墨色相比有些许偏差,可细看差别并不大,甚至看久了花了眼,眼睛都有些分辨不出来了。”林彦说着,看向那字条和书信,道,“杨衍同杨家那些女眷有这般厉害?个个都能分辨的出来?”
“杨衍或许能够,杨家女眷应当是不能的。”回答他的是正在认真调色的女孩子,女孩子一边调色一边说道,“杨衍回给杨家女眷的家书内容应当就是寻常的徽州墨,杨家女眷给杨衍的却是特意调制的。”
剩下来的话女孩子没有说,毕竟不管是季崇言还是林彦皆不笨,有些话并不消她说的特别清楚。
很显然杨衍能分辨的清墨色,他于辨墨识墨之上定然远超常人,譬如似眼前这位能自己调制墨色的姜四小姐一般。
杨衍留给杨家女眷的应当是他自己特制的墨,所以能清楚的知晓这家书到底是不是出自杨家女眷。至于给杨家女眷回的家书,如姜四小姐和杨衍这般能辨墨石墨的毕竟少数,所以杨衍干脆就没在这方面下功夫。
“特殊的墨色加纸张是杨衍确定家书正确与否的关键,”姜韶颜说着再次抬起眼皮瞥了眼季崇言从杨衍那里拿到的杨衍收到的家书,“不过于杨家女眷而言,要判断是不是杨衍亲写的家书光有纸张还不够。”
“两张松刀纸加一张文砂纸的法子找个经验老道的工匠来看并非辨认不出来。”姜韶颜说到这里,手里的动作不由一顿,“所以杨衍应当还设了个别的法子让杨家女眷确保收到的家书确实是出自他本人。”
女孩子说到这里,不由笑了笑,意有所指:“这个法子应该不会很难。”
毕竟杨家不是每个人都是杨衍的,杨老夫人也好大丽也罢就算不笨,可要做到杨衍的程度确实有些困难。
“纸和墨都撇去之后,那么唯一剩下来的就是书信的内容了,杨衍也要考虑被人截获书信之后的应对……”女孩子说到这里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不但轻易控制了杨家女眷发给杨衍的书信,甚至连杨衍近身的东西都能拿到:小白菜果然带了刺。
不过有个季崇言这样的合作者显然是一件好事。
“还要考虑让杨家女眷容易辨认,我想杨衍想的法子定然是在内容上做文章。”姜韶颜说到这里,放下了手里调试的墨色,拿起那张杨衍写的家书,看向其上的内容,“杨衍当年在大靖便是个连中三元的才子,文才很是厉害,在内容上做文章于他而言应当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样的话,光一封家书其实是不够的。
“我手头替换下的杨衍的家书不多,”季崇言见状也不意外,对此他早有准备,让人抱来一个匣子,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来,道,“也就替换下了三十多封。”
三十多封?也就?林彦沉默了下来:杨衍才去长安多久?哪怕书信写的勤快,这三十多封也应当替换了杨衍七八成的家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