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态度皆不大相差,对上亲近而不谄媚,对下亲和而不矜慢。
圣上命他且在工部习学
,他便不骄不躁,随部里安排,让在哪处学习便在哪处学习最主要的是,吴贵妃娘娘的三叔吴天福因贪贿过多,已被都察院查办,还另查出许多罪名,已被圣上令夺官不许再入仕谁也不会再闲的没事针对贤德妃娘娘的亲弟弟
至于吴贵妃娘娘的父亲、吴天祐吴大人
他已经升去山西做布政使了,也管不着京里工部的事啊
何况小贾主事真个一点大事不伸手,干着没油水的杂活也每天和和气气不生怨。
这样好的同僚,便是十年也遇不见一位可别真把人欺负走了
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贾宝玉从工部回家。
想到正值初一,他便绕路先去舒鸿楼买了老太太爱吃的荷叶粥,又带了二姐姐、四妹妹和凤姐姐、巧姐儿爱吃的菜,三妹妹在四译馆,不在家,他便换一家店,买了几大包点心,令小厮送去,三妹妹也能与同僚分,才往荣国夫人府来请安。
贾母正想着这一点荷叶的清香,虽还不到饭时,也忙叫打开,看还是热的,便先吃了几口。
是这个滋味。
贾宝玉特地买了三份粥,老太太这时候用了一份,晚饭时还有。
贾母浅尝便止,漱了口,令晚饭再送上来一碗,方心满意足,问贾宝玉“你的亲事,你老子娘还没说定呢”
贾宝玉年已十九了。
既在工部当差两年,诸人见他生得极好,人品行事皆不错,又上孝敬长辈、下关爱姊妹,家里又还颇过得去,将来便无大前程,却是一辈子衣食无忧,自有不少想将女儿妹妹许他为妻的。
只他双亲皆在,若按常理,亲事自然是先找中人与他父母提起。
但行事守礼又疼惜女儿的人家想到他母亲王夫人自然便又退缩了
他人再出色,也难挡他母亲竟是那样做人媳妇终究每日更多对着他母亲
愿意放下女家矜持,直接对贾宝玉露意的也有许多。
但一则,贾宝玉自己早就在家里种种灾祸上学会了谨慎小心,婚姻大事,实不能轻易许下,二则,他心有洛神即便平日难得一见,也早知今生无缘,他亦实对旁人无意,三则,父母更不喜欢。
所以至今婚事未成。
贾母道“我倒想给你说门亲事,又怕你娘这不喜欢那不喜欢,更扫兴,索性算了。”
贾宝玉忙笑道“我如今便很好,不劳老太太再操心了。”
如今老太太说话是越来越直了。
贾母笑道“你虽不用我操心,我倒有件事,想让你操心。”
贾宝玉忙道“老太太请讲。”
贾母便拄拐起身,与贾宝玉到内室,叹说“是你二姐姐。”
她道“我从去年给你二姐姐看人家,七八个月了,还没有合适的。眼看她都二十了,明年就二十一,她自己也耐不住。你常在外见人,看有没有家里殷实、家里人都本分没坏心,男子也像个人,不是会欺负
老婆的人家,趁这两年我还操办得动,把她嫁了吧。”
她又说“若你父亲今日来,我还想和他说,把二丫头也过继到他名下算了。她自己不出挑,又有那样的父亲哥哥,实在难嫁。你大爷虽不在家,我是他娘,我说了算。”
贾宝玉忙笑道“老爷一定愿意。”
只是
他又小心问“这事,大娘”
“她”
贾母冷哼一声。
“她虽然是太太,又从不管二丫头,以后二丫头不是她姑娘了,更不用她操心,不更好吗”
邢氏巴不得连二丫头的月钱嫁妆都搂过去呢,哪里像个做嫡母太太的
晚饭前,贾政果然过来请安。
贾母便叫他进来,把过继的事说了。
贾政也问“大太太”
“你管她做什么”贾母道,“你不听你娘的,倒听嫂子的”
贾政觉得母亲这就是胡搅蛮缠了。
大太太是二姑娘的母亲,大老爷不在家,过继一事,自然要大太太点头。
但老太太铁了心要办,贾政强不过,只得听命。
不到半个月,贾迎春便也成了贾政与王夫人之女。
邢夫人虽然生气,可她一身一体全是靠着老太太和凤丫头过活,也驳回不得。
二丫头好性儿软弱,她本还指着她嫁个好女婿,出了阁,以后还能孝敬孝敬她呢
贾宝玉开始尽心给二姐姐看婚事。
这一看就是小半年。
虽然别人拉得下脸,能拿自己的姐妹女儿向外说要许嫁,任人家相拒,贾宝玉却不愿意自家姐妹受这般委屈。他只是上衙门或与人交际吃酒时,留神观察人家的兄弟子侄。
谁家家风正,诚实有信。又是谁家惯会弄虚作假,强撑体面。谁家虽然日常朴素俭省,但实则内里殷实,不会贪图媳妇的嫁妆填亏空。还有谁家男子,愿意把自家姐妹女人一样当人看。
看着人家,贾宝玉也会回想从前的自家。
“荣国府”和“宁国府”在外人眼里,又是怎样的形象
现在的荣国夫人府和贾宅呢
不知从哪一日起,每多活一日,他便越多懂得了些许人活在世上的意义。
父母既生他在世,他的确是要肩负起责任的。
对家庭、对家人、对朝廷,还有对自己。
一日起身,贾宝玉发现“通灵宝玉”不见了。
他身边早没了丫鬟服侍,寻常穿衣戴玉这样的事都是自己做了。
发现玉寻不见,他并没声张,只问明心腹小厮,昨夜确实没人来过他房内。
而玉是他自己放在枕下,应无人能不惊醒他偷走。
正值中秋假日,不用去衙门,他自己坐着纳闷了一会,便想开了。
既是“通灵玉”,还救过着了魔一样病得要死的他和凤姐姐,自然这
玉有灵性,许是自己走了。
这十来年,有它,没见什么喜事,想来无它,也无甚差别。
他已是在朝官员,自然不能把玉明晃晃挂在胸前,自去衙门当差起,都是放在里衣之内,有时懒了,一两日不戴,家里都看不出来。
想到若告知老爷太太,太太必然震怒,又闹得沸沸扬扬,还不知会牵连多少人,且难免会与老爷不快,贾宝玉索性瞒了这事。
但王夫人只剩他一块心肝儿肉,一日不见都不放心。便一天想不起问玉,天便会问一句“你的玉可戴着呢”
贾宝玉都说“戴着呢。”
直到新年之前。
王夫人说“你玉上的穗子该旧了,我做了新的,换上吧。”
贾宝玉接了新穗子,说回去换。
王夫人笑道“就在这换我看看这穗子的颜色和玉好不好。”
不知不觉,母亲已经两鬓生霜。
母亲的手也不似他幼时光洁,早生纹路虽然仍然一样温暖。
母亲老了。
“太太,”贾宝玉跪下,说,“玉我丢了。”
王夫人还是大闹了一场。
通灵玉自是找不回来,她却意外查出了昔年赵姨娘勾结马道婆,用魔法魇咒贾宝玉和王熙凤的事。注1
赵姨娘满地乱滚,大声喊冤。
贾环躲在姨娘身后,不敢出头。
在嫡妻、嫡子和爱妾、庶子之间,贾政两头为难。
李纨和贾兰站干岸看热闹。
贾探春急来求情。
王熙凤却随后带十来个亲信奴才杀上了这边的大门。
许多陈年旧事都被寻出来重说,贾宅彻底闹了翻天。
贾宝玉却躲出了家里。
原来,一家子亲兄弟,环儿真的想过害死他,想用灯油烫瞎他的眼睛。
原来,他为琪官和金钏挨的那顿毒打,真是环儿告的状。
可他便不该挨打吗
金钏、金钏
他虽没和环儿撒谎那般“逼淫母婢”,可金钏确是因他和太太而死。
他和金钏调笑,太太生气。他逃了。太太骂金钏是“下作小娼妇”,说“好好的爷们,都叫你勾坏了”。
金钏坏了名声,被撵回家,受了许多风言风语,跳井自尽了。住2
贾宝玉飘飘荡荡,在街头巷中乱走,不觉走到了“平定街”牌坊下。
前面便是平国郡主府。
是林大夫林妹妹的家。
林妹妹今秋高中解元,待明年三月,必然还能金榜题名,那时,便真正是翰林院的人了。
他听过衙门里的人说林妹妹
“听说在翰林院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与平国郡主当年全不一样。”
“哎文采的确难得,可惜,翰林院也不是寻常地方,不似鸿胪寺
”
“只怕是想在秋闱上一鸣惊人”
“她才十几”
“可她也是定国公之女你忘了定国公是”
除了这些,还有、还有dashdash
今早我又看见小林大夫和小谢翰林一起进的翰林院。
这有什么前儿休沐,我还遇见小谢翰林往平国郡主府去呢”
“真是郎才女才,郎貌女貌”
“不知这一对儿的好事什么时候成,有谁能去吃一杯喜酒”
他不敢听。
可偏生他是林妹妹的表兄。
偏生有人记得这关系,还问“贾主事,你知不知道什么”
他只能笑,说“我家实与平国郡主府上并无往来的。”
两家其实是有怨的。
太太还为避免他入赘林家为婿,彻彻底底得罪了平国郡主。
九月秋闱放榜后,他们的议论变成了
“惊世奇才”
“奇女子”
“巾帼不让须眉”
“十八岁的解元会不会三元及第”
“也别太长人家的志气了”
“那这也是陛下准她考的”
“哎呀,别伤了和气。”
“李翰林昨日追着小林大夫请教,旁边小谢翰林想撵人又不好开口,哈哈哈”
“我也看见了”有人急急忙忙补充说,“后来小林大夫一笑,小谢翰林就又高兴了”
“这两位的好事一定快成了吧”
所以,他每每避着翰林院走,更不敢来平国郡主府。
今天,是怎么走来这里的
贾宝玉怔在“平定街”三个字下。
对面街口有一对人马行过来了。
脚像自己有了意识一样,带着他躲到了从对面一眼看不清楚的地方。
是林妹妹回家了。
林妹妹披着大红羽缎斗篷,身下是雪白无暇的骏马。她微微侧着脸,眼波溶溶,被身旁人的话逗得直笑。
她身旁是那位十九中举、二十入翰林、为名门俊才、甚至容貌比他更盛许多的谢翰林。
谢丹时。
谢丹时一双春意盎然的桃花眼远远向他藏身处一扫,似乎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