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盯着罗明新的脸,时刻观察他的微表情。
当敏锐地发现那张脸上的神情从惊讶转向为难,再转向惭愧的时候,廖京臣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总是,总是擅长做这样的事。一点恰到好处的真心,一些恰到好处的谎言,还有一两句巧妙得不易察觉的推卸责任……
在罗明新眼里,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心眼、帮人不图回报的好前辈,是因为一直在帮助罗明新,所以才迟迟对戏剧表演断不下念想。
“是你的错啊”,“如果不是要帮你,我才不会陷入这样的煎熬和折磨”……隐藏在言语和表情背后的信息似蜘蛛结网,牢牢将罗明新锁定在中心。
廖京臣用故作歉疚的嘴脸,诱发罗明新真正的歉疚。
到最后,对方不仅不会觉得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反倒会觉得对不起他,愿意将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交涉,示弱,然后得逞。
网游里的“惊宸”不屑于这般手段,但现实里的廖京臣深谙此道,得心应手。
“实在抱歉。”
廖京臣乘胜追击,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也没想过出国交换的事来得这么突然,要你为了我做出牺牲……”
“啊、啊没有没有!”
罗明新被廖京臣的声音提醒,立即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廖哥这是哪的话,不至于的!”
他“呃”了两声:
“我觉得还好啊,就,我现在也才大一,未来的时间还有很多呢,肯定不差这一次机会。哈哈,倒不如说,今年的舞台剧对廖哥你这么重要,那当然是要优先考虑你的想法啊!况且,况且你都帮了我这么多了,我相信以后我也能努力杀到选角的决赛圈!嗯嗯……”
所有的所有都如预想般进行,罗明新是廖京臣一手带起来的,他了解他。
果然,不用廖京臣多说,他的好学弟就自动自觉地找补理由,开解自己,同时为他辩解,把他临时变卦的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
“明新,谢谢你。”
廖京臣轻轻点头,面上愧色不散,还多出几分难辨真假的感动和感激。
不得不说,他的确要比罗明新更会演。
特别在戴着社交面具的时候,廖京臣的演技无人能出其右。
“不过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我扰乱了你的安排,也让你失望了,所以……这样吧,你看要不然……”
廖京臣适时地抛出他早有准备的补偿,这其中有许多于他而言仅是举手之劳,但对罗明新来说却十分宝贵的锻炼机会。
既有拿得出手的名头,又能真切地学到东西,增长经验,但凡动动脑都不会将这份弥补拒之门外。
罗明新果真没有拒绝,他倍感惊喜,更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廖京臣,在咖啡厅的包间里坐立不安。
廖京臣轻而易举地安抚了他,让这场谈话在双赢的氛围里自然结束。
用温和中带着鼓励的目光目送罗明新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廖京臣心情甚好地给自己续上一杯咖啡。
计划里的偷天换日已经圆满完成,万事俱备,只差父亲最后的首肯……
廖京臣暗暗做着复盘,倏地,他僵住表情。
他猝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与廖鸿靖是如此相像。
抱着目的展开谋划,从挑选对象开始悄然编织一根根伏笔,随后伪装,表演,蛰伏,时机一到便收网。
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没有任何人知情,甚至谜底揭开后,他们反倒对他感恩戴德。
实质成果有了,道德高地也有了,功成名就,从容身退。
咖啡杯的杯底与陶瓷杯碟撞击叮叮当当的清响。
廖京臣捏着杯把的手指在颤,几欲作呕。
当啷一声,他放下咖啡杯,向后靠在沙发背。
闭上眼,一股浓浓的自我厌恶从胃部翻涌而起,途径心脏,路过咽喉,最终冲上天灵盖。
廖京臣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但他深刻感受到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果然是廖鸿靖的血。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
廖京臣几近崩溃地从唇齿间挤出一声讥讽的嗤笑。
什么样的父亲培育什么样的儿子,是吧。
廖鸿靖在育人这方面的确出色,他廖京臣才多大年纪,就已经学会该如何培养自己的“廖京臣”了。
包间里响起一声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