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在旁拿着剧本做人肉小抄,要不是罗凌自己“争气”,纵使助理陈亮念一句,他跟着重复一句,到时候让后期剪辑拼接成顺畅的画面,孔钧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甚至司空见惯。
在孔钧看来,演员最大的价值体现在剧外——有无数粉丝愿意为他们买单,让作品回本,让制片方赚钱,让导演有饭吃——既然价值已经在外面发挥得满满当当,那在剧内,在剧组里,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苛求他们呢?
人家能靠包装,靠人设,靠脸赚钱,那是人家的本事。
至于剧,交给自己这些人忙活就行了,演员演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他们负责吸金挣钱,自己负责拍戏剪片,赛道都不一样,哪有可比性。
“哎呀哎呀,这么长的台词都背得一字不差,太努力了,我们小凌真是从开机辛苦到现在……”
罗凌演完一段,孔钧像个得知自家一年级小孩刚从奥数竞赛里出来的老家长,表情满是惊喜和赞赏,仔细看还掺着几分心疼。
若非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旁人兴许还以为他演技精湛,当下在用行为艺术巧妙反讽。
一群人拥到罗凌周围,有录像的,有拍照的,有给他擦汗补妆扇风的,俨然一副“演员竭尽全力完成表演,因过分敬业被在场工作人员齐声盛赞”的光鲜景象。
坐在旁边看剧本的秦绝面无表情。
不说挑刺指点,也不说平静接受,但凡孔钧表露出半点欣慰,她都不会这么想笑。
这般说辞,这幅做派,很明显在孔钧心里“演员背台词”这件事从根本上就不存在,他甚至不觉得“罗凌好好背台词”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虽说这点基本素养本来也没什么好肯定的),只认为他做了额外的付出,像公司老板主动无薪加班似的,多么令人惊讶。
被联合豢养的小狗欢快地窜出包围圈,在秦绝旁边坐下。
只有不断碾蹭着地面的脚尖暴露出他的羞耻。
秦绝笑容灿烂:“尴尬不?”
“……”罗凌笑容灿烂,“哥,我快尴尬死了。”
新鲜的“四特”国际影帝在旁观摩,而自己因为背了一小段120字左右的台词就被聚众尬夸,罗凌现在还能维持表情管理,全靠他这几年锻炼出来的厚脸皮。
秦绝笑容灿烂:“第二个短句断句断错了,第三个短句的多音字念得不对,氛围的‘氛’是一声不是四声,倒数第二句吸气声太重,咬字做作,最后一句的气音处理弄巧成拙,口齿不清。你唱歌不是很正常吗怎么一到说台词这么拉胯,哦你用配音啊,那没事了。”
罗凌笑容灿烂:“哥你杀了我吧。”
秦绝脸笑僵了,她敛起笑容,漫不经心道:
“你那个站在斜对角的寸头助理刚才拍了不少张,隔天我是不是能看见什么‘罗凌的台词影帝听了都说好’之类的词条?”
罗凌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
“不会的。”他低声说,“还没到营销的时候,一般第四集播出后的第三四天对外公开合组的消息,然后才会放出聚餐合照和演员的片场剧照,开卖演员‘同事情’,顺带宣扬一下剧组轻松友善积极向上的氛围。”
顿了顿,又补充道:“现在廖京臣和‘惊宸’两个角色还是分离状态,这样的标题会让我们两方的粉丝都觉得对方在吸血蹭热度,引起掐架,顺带影响京榕CP和凌鱼RPS的宣传,即使我的团队这么做,鱼鱼姐那边也不会同意的。”
想了想,又双叒叕道:“……而且秦老师您想的词条有点太土了,一般运营部不这么说。”
秦绝:“你还挺实诚呗。”
罗凌:“……嗯。”
秦绝不知从哪摸出一颗橘子味硬糖,随手递给罗凌。
罗凌懵懵接过,真情演绎不知道自己做啥了突然被主人奖励的迷茫小狗。
秦绝:“本来留给唐糯的,没想到今晚李静鱼不来她也不用来,再揣我怀里该化了。”
罗凌:“……噢。”
秦绝:“也借花献佛,鼓励你继续在我这讲真话。”
罗凌:“!”
秦绝对罗凌瞬间亮起的眼眸不予理睬,话锋一转:“看你拍戏我得收精神损失费,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罗凌并不存在的小狗耳朵缓缓塌了下去:“……明白。”
秦绝抬了抬下巴:“那边灯光调好了。”
罗凌顺着她的示意转过头去:“啊,那我——”
“站桩去吧。”秦绝小幅度地摆摆手,“我现在不是很想用‘演戏’这个词。”
“……呜。”
罗凌带着一身被鞭笞过的、正向的屈辱和痛苦跟秦绝道了个别,然后起身迈步往演区那边走。
从下午三点半开始动工,到傍晚五点半正式开机的拍摄工作就这样持续到了当晚九点一刻。高情商:孔钧灵活调动场次;低情商:孔钧把戏份裁得稀碎。秦绝和罗凌在这一晚完成了许多单人镜头,有些知道会用在哪一处剧情,有些全看后期剪辑时塞到哪,等孔钧宣布今日收工,秦绝浑身上下默默溢散出一股看遍世间沧桑的麻木。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剧组拍戏,要提防的是导演。
她吸了口气,用那套“自助闯关大冒险”的思路给自己洗脑,撑着最后一点营业假笑混过结尾的寒暄环节,过程中不忘再次回绝两位副导演提出的“小秦老师要不搬来附近的酒店吧”这一邀请。
每天打一套社交组合拳已经够累了,秦绝不想出门吃个夜宵万一碰见剧组哪个谁还要跟他/她虚与委蛇好几回合。
下班就是下班,下班之后不接受任何公司团建和同事交际,望周知。
合组的第一个夜晚伴着微妙的疲累安静度过,次日清晨,秦绝照旧坐在车里,在赶赴片场的途中听扈长铗汇报今天的制片表,这关系到她即将拍摄哪些戏份。
独角戏,和唐糯的对手戏一,和唐糯的对手戏二……还行,能rua到兔兔有助于维持她的精神状态。
秦绝在脑内一一对应剧本和原著,偶尔分神开小差,缓和因高度警惕而紧绷的神经。
面对孔钧这样十次里有八次无脑一条过的导演,她必须严防死守,无懈可击,才能让他没有机会在她这里摆烂。
“秦队,到了。”扈长铗的声音传来。
秦绝略一颔首,弯腰下车,走进化妆间。
熟悉的香薰花卉,熟悉的冰箱保温箱,多出来的报刊置物架。
路过的秦绝停下脚步,伸手从储物柜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本薄厚适当的电影杂志。
《迷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