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年未见,陆医生与记忆里没什么不同,仍是化着淡妆,辨不出实际年龄,眉目气质蕴着独特的韵味。
“好久不见。”秦绝将护在臂弯里的花向前一送,“我又来打扰了。”
陆医生露出柔和的笑容,接过散发着淡淡馨香的花束,侧过身请秦绝进门。
秦绝换鞋走进客厅,余光打量着家具设施。它们的布置与自己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毫无分别,和陆医生这个人一样,自始至终、由内而外渗透着极有分寸的宁和。
红酒瓶的瓶底与茶几表面碰撞出浅响,陆医生像对待老友般口吻平和地招呼秦绝先坐,自己姿态悠然地拿出一只粗陶花瓶,拆开包裹在根根花枝外的牛皮纸,添水、插花,随后打开橱柜,找出开瓶器、醒酒壶、漏斗、滤布和两只高脚杯。
秦绝全程陷在沙发里,视线虚虚落在墙面的布艺挂画上,一边发呆,一边等待。
亮度适中的暖色调灯光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压抑于心底的焦躁,但也仅仅是有所缓和,她听着陆医生的脚步声逐渐临近,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以患者应当积极配合治疗的心态强迫自己松懈下来,放松,再放松。
汩汩水声,秦绝睁开眼睛,注视着深红色的酒液不紧不慢地流入长颈大肚子的醒酒壶。
她迟了一秒才闻到酒香。
比葡萄的香气先抵达大脑的,是铁锈味。
与小狐狸的先天性“听觉-视觉”联觉不同,这是后天被迫建立起来的感官连接。
一种条件反射的通感,一种可笑又可悲的幻嗅。
生活在和谐年代的正常人可以捧着酒杯,噙笑聊起不同年份的红酒有着怎样的不同的色泽,而秦绝面对相同的颜色,只能联想到倘若它出现在活人身上,那么这个人伤了多久,死没死,血是否还新鲜。
眼前突兀闪回大量的记忆碎片,秦绝皱了皱脸,伸手抹了一把疲惫的眉眼,手指转而捏起鼻梁。
陆医生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看到花束卡片的落款是‘一隅’,它有什么故事吗?”她柔声开启话题。
秦绝放下手,看向粗陶罐里参差错落的花枝。
“……赵姝静。”她哑声吐出一个名字,“一个老朋友。”
空气陷入安静。半晌,秦绝抬起眼睛,与陆医生温蔼的视线对上,起初是疑惑,旋即才恍然意识到陆医生没说话是在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但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再次养成了把话憋在心里的习惯。
寥寥数语,便闭口不言。
秦绝垂眸沉默。
她感受到陆医生的眼神依然落在自己脸上,没有催促的意味,没有不顾一切的、狂热的好奇与探究,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漠不关心,不在乎自己和自己将要诉说的内容。
这是一个非常舒适的倾诉环境。
我们不熟,但是我在。
不熟,就不会令人产生“我说出的这些话会不会影响对方,会不会给对方施加负能量”的心理负担。
我在,意味着我在听,我在乎,并且在乎是因为我是你的心理医生,而不是因为我是你的亲朋好友,我关心你,所以你必须说出口,让我关心。
人的心理活动和深层情绪非常复杂。
越是温柔细腻的人,越容易承担无形的精神压力。
秦绝在沉默中渐渐变得松快。
她松开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的手,向后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瘫在沙发里的姿势,再抬头时,陆医生软和的眉眼依然在向她传达一个信息——
你可以慢慢来,放心地讲。
秦绝一下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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