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想得知数年来的研究情报,唯有从燕兵的嘴里撬出来才行。
燕兵轻轻嗤笑一声。
已经转身的盘鸿顿了顿,还是回过头来。
他怒视着他。
“真是丑陋。”燕兵悠然笑道,“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不论是你还是瑞,都根本不懂如何操纵人心,善用力量。”
盘鸿攥紧拳头。
“不用说这些话。领袖、执政者是为了守护大家存在的,这点上瑞做得比你强多了。”
燕兵发出一串怪诞的笑声。
“怎么了?你们现在对人类也没有好到哪去,充其量是把食用牛羊变成了家养宠物而已,还在强调瑞作为领导者和我不一样,真是自作多情……”
他笑得甚至低下头去,又猛一抬头,“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强权暴政!”
燕兵眼里迸射着疯狂的光芒,讥诮地说:
“我听见瑞的演讲了。他只会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要打造人类和鳞人和平共处的环境’……哈哈哈,怎么可能!”
他堆起假惺惺的笑容:“你们还不知道吧,鳞人不能生育,唯有人类女性才可以。所以你们很快就会出现内讧,最后的结局就是把人类男的都杀了,女人留下,随便养起来生孩子……”
盘鸿骤然哆嗦了下:“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燕兵轻蔑道,“现在人类能提供什么?他们没有能源,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价值只剩下身体和精神上。要么奉献身体,要么,提供情感需要?”
“胡说八道。”
哪怕是一向健谈的盘鸿都听不下去,就要再度转身。
“怎么?被戳中了,就不想听了?”
燕兵嘲笑道,“你现在不就是瑞养的宠物吗?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养了条傻狗,我看他挺开心。”
盘鸿的拳头和整条手臂都迸出青筋:“你说什么——”
一簇火焰让他的怒意立即消失,瑞寒着一张脸从黑暗中走出,冰冷的剑尖钉在燕兵咽喉附近。
“别理他。”
瑞冷淡地说,“过来,卡特博士有话要说。”
盘鸿顿时喜上眉梢,他总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二话不说与瑞一起走远。
被绑缚着,只能活动仅剩的一条手臂的燕兵眯了眯眼,盯着他们的背影,目光阴鸷,仿佛淬了毒。
“那个,他刚才的话……”走出一段路后,盘鸿开口。
“他在撒谎。”瑞声音平静,却也掩藏不住忧虑,“事实上,鳞人全体都不能生育。不管是鳞人和鳞人,还是鳞人和人类,都不行。”
盘鸿诧异地吸了口气,嘴唇开合数次,还是没能把“灭绝”两个字说出来。
“卡特博士发现,鳞人的进化方向以强化身体、开发火焰异能为主,其次是提高智力和精神力,比如你妹妹,比如舒镇。”
瑞道,“但不论哪种,鳞人都无法孕育后代。这可能是我们个体能力进化的代价。”
盘鸿沉默。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半晌他道,“这里面肯定……但无论如何,瑞你的共生理念是正确的。我觉得它是正确的。”
瑞抬起手,火焰像条小鱼似的在他指间灵活跳跃。
“来不及了。”他低声道,“气温越来越高,如果现在人们不能尽早成为鳞人的话,光是赶路他们就撑不下去。”
“可是进化之后就再也不能繁衍后代——啊虽然是该挺过眼前的危机没错。但,但是这……而且鳞人里也有体质不太好的老人和小孩……他们……呃啊……”
盘鸿痛苦地搓脑袋。
瑞垂下眼睑:“卡特博士还在研究进化的根源,今天盘清复原了一部分资料,或许会有进展。”
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喃喃自语,“也得找个时间,把大家彻底地……”
“啊,卡特博士!”
盘鸿如梦方醒,“你刚才不是说她有话——”
“借口而已。”瑞道。
“……哦。”盘鸿乖乖低头。
瑞没再出声,月光将他们俩的影子甩在岩壁上。
两人离去,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巨型岩石的另一端转过来。
是瑞的左膀右臂之一,阿流。
他面色不太好,倚靠着巨石怔怔出神。
“你真的要向老大提意见吗?”另一个声音响起,阿波从阴影里出现,草草坐到了温度不算低的地上。
阿流嘴唇抿成一线:“是时候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鳞人自己都活不下去……”
阿波:“可老大说过人类和鳞人都是人。”
阿流:“但现在是人类在拖后腿。我更愿意选择我的同族。”
阿波:“……那个混蛋也是我们的同族。”
阿流的表情像是被刺痛了:“燕兵论外!”
阿波叹气:“我还是觉得不能以种族来决定一切……你看,燕兵另算,这么说的话盘鸿也要另算。他妹妹盘清是鳞人里也罕见的人才,你总不能让老大把人家亲兄妹拆开吧。”
阿流恨恨地锤了锤岩壁。
“真是……麻烦!”他咬牙切齿,“你晓得我这些日子压制着赤鸠他们不暴动费了多少事吗?从基地里逃出来的大家有多憎恨人类,你不知道么?偏偏那个盘鸿,一天到晚到处乱晃,道歉了又能怎么样?恨他的鳞人有的是!我可不会像程映那样选择原谅!”
程映就是鲁强的前女友,在商业街突兀地成为了鳞人。
阿波沉默数秒:“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当然可以不原谅,但……原谅和不原谅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老大也经常说,应该交给当事人选择,而不是别人强迫和诱导他/她去选择……”
他站起来拍了拍阿流的肩膀。
“你再想想。要是实在难受,就回去锤燕兵那个混蛋?”
脚步声远去,阿流伫立在岩壁旁边,须臾,低喊着对它拳打脚踢了一番,然后泄气地靠着巨石表面滑坐下来。
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牵扯到这么多,歧视、苦难、虐待、仇恨,乱糟糟的,算都算不清,也根本没办法分辨谁对谁错……除了罪无可赦的燕兵。
可即便是这样,他看见燕兵身上的鳞片依旧会感到一股恶心的亲切;看见盘鸿和其他人类什么都没有的光洁皮肤依然会下意识从内心生出憎恨。
尽管他知道大多数人类都不知情,一样是被燕兵蒙骗了的受害者——可他们总归享受了鳞人血肉筑成的“能源福利”不是吗?在天灾之前都美滋滋地过着高科技的、正常的、阳光下的生活!
不论承认与否,“有鳞”与“无鳞”就是一道心理层面上的鸿沟,是划分“自己人”的第一个标准。
有这样浸满血泪的历史在前,我们……真的能走出新的和平未来吗?
阿流望着月亮,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