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为何活着……”
空荡荡的旷野中,除了崔远钟自己,一个人也没有。空中响着沉重的声音,象是夏日天际的闷雷,敲得崔远钟心发颤。崔远钟茫然四顾,视线所及,都是一片诡异变幻的色彩。
“我是在哪,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疑惑不解地自问,但很快这问题又变成了“我是谁、我为何活着”,象是与天空的那个声音应和一般。
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许久也没有答案,崔远钟念头一转:“问老师吧,老师一定能替我解开这个难题……”
心中刚想到华闲之,华闲之就出现在他面前,望着缓慢走近的华闲之,崔远钟又惊又喜:“老师,老师!”
“远钟……”
华闲之的回应让崔远钟象是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是一个无助的孩儿,华闲之出现在自己身前,他那宽厚的手掌抚mo在自己头上时,自己的一切烦恼与难题都似乎解决了……
崔远钟闭上眼,等待着华闲之的手掌抚在自己的头上,但是,那只湿暖的手迟迟没有伸过来,崔远钟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个满身是血的华闲之。
“远钟,我错了……错在没有及早对你放手……”
华闲之的声音很虚弱,这让崔远钟心如刀割,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悲痛,伸出手想去挽住华闲之,但眼前的一切突然疾速旋转起来,华闲之也在这旋转中破碎了。崔远钟惊怖地大叫着,猛然间坐了起来。
一个噩梦啊……
大口大口喘着气,崔远钟在床上呆呆坐了会儿,他再也睡不着,梦中所见还历历在目,让他额头冷汗不停地向外渗着。
他自然知道,华闲之最后的遗言是“错了”二字,但究竟是什么错了,即使是跟随华闲之多年的他也不明白。但在梦中,华闲之似乎是在说对他错了……如果那真是华闲之在天之灵托梦给他……
混乱的思绪让崔远钟无法安静下来,他起床用冷水冲了一遍身子,仍然觉得心浮气躁,便一人坐在院子之中,仰望满天星斗。
“怎么,睡不着么?”
身后传来轩辕望的声音,崔远钟回头看了一眼,长长吐了一口气。轩辕望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仰望天上灿烂的群星,默默无语。
两人坐了会儿,崔远钟突然梦呓一般地说道:“阿望,我是谁,我为何而活着?”
“你是谁,只有你自己知道……”轩辕望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远钟,这个问题,你还没想透么?”
崔远钟沉默不语,白天里轩辕望已经与他谈过了,他回想自己这二十多年,确确实实真不清楚自己是为谁而活着。早年年幼时不必提了,遇到华闲之后,自己就完全成了华闲之的附属品,而华闲之去世之后,自己就混混噩噩不知该做什么的好。
自己还真的没有做过自己,不是别人的替代品,便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不是笨人,也不是想不通傅苦禅那番话的含义,只不过二十年来形成的固定思维一朝被打破,让他难以适应而已。
“我明白……只是傅剑宗这样说我,我还是觉得……”崔远钟苦笑了一下,傅苦禅的用意或许是好的,是要指点他这个后辈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做别人的替代品,或者是单纯为他人而活着的可怜虫。
但是,傅苦禅的方法确实让他难以接受,不仅是他,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都会受到这种方法的刺激吧。
“对了,阿望,我梦见老师了。”
崔远钟没有再缠着这个话题,他提到自己开始做的梦上,轩辕望神色一动,他之所以这么晚也没有睡,原因是他同样梦见了华闲之。
“老师最后说错了……我也一直在想,老师到底是说什么错了,那个刺客刺杀错了,还是其他什么事情错了。无论是什么,那总是一件让老师极为遗憾的事情,我要找到这件事,将它解决掉,以告慰老师在天之灵。”
“远钟……”听得他喃喃自语,轩辕望想说些劝解之话,但被崔远钟打断了:“阿望,我知道,我这些想法,还是没有自己,一心只有老师……但是,那样怎么样,我就是喜欢这个样子,那就够了。我选的这条路,可不是老师帮我挑的,也不是别人逼我走的,是我自己选的,我就是我自己,我生来就是要为老师做事!”
轩辕望沉默了,崔远钟说的倒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他的道路,并不是华闲之完全指定的,至少现在华闲之已死,他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但是,崔远钟仍然坚定地为华闲之而战,这正是他自己的选择。
一味为独立而抛开与华闲之的关系,那样的话崔远钟倒真的不是崔远钟了。
师兄弟两人在星空下低声谈话,虽然他们相互看得不是很清楚,却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对方。
“阿望,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事……你大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东方露出晨曦的时候,话题被转到了轩辕望身上,对于崔远钟的推测,轩辕望点了点头,想来想去,他终于决定将绯雨的事情告诉崔远钟。
这事情过于诡异,但华闲之与崔远钟早有所觉,因此崔远钟倒并不是很意外。依着他以往的脾气,少不得在这件事情上与轩辕望玩笑几句,但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大惊小怪地要见绯雨,这让轩辕望少了许多尴尬。毕竟,没经过绯雨的同意就把这事情告诉了崔远钟,轩辕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
“唔……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当听轩辕望说到在路上遇到过一个年轻术士可能有关于绯雨的消息时,崔远钟才多问了两句,他在嘴中咀嚼了一下这句诗,突然道:“说来也巧,我与傅苦禅交谈时,他也同我提起这句诗过,说赵冰翼如今在那个地方。”
轩辕望一直对这诗的寓意想不通,那术士用这句诗作线索,自然不是诗的本意了。想到这儿,轩辕望有些怪怨那个术士,好好的话不说得直接些,为何要这样拐弯抹角。
“不对,他是怎么知道老师出事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是早起的柳孤寒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对柳孤寒的偷听有些不满,但轩辕望很快也把注意力集中到柳孤寒提出的问题上来,那个年轻术士是怎么知道华闲之出事了!
当时距离华闲之遇刺不久,那术士快马疾奔,才能在得知华闲之出事之后,于那么短的时间内在路上遇着轩辕望。而当时华闲之遇刺的消息被封锁,京城的普通百姓虽然知道出事,却不可能知道是华闲之遇刺!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刺杀者的同谋将这事情告诉了那个术士,甚至于有可能那个术士本来就是刺杀者同党!在段元喜那儿得不到与刺杀者相当的消息,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又有了线索!
“啊!”猛然间又想起一件事情,轩辕望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一直在为华闲之的身后之事还有绯雨的事情操心,近来又被崔远钟弄得焦头烂额,所以才没有将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但柳孤寒的话提醒了他,让他觉得自己找着了什么。
“陛下曾说过,董千野的尸体是在一所宅院里发现的,那所宅院属于赵恒,哦,这个赵恒,便是赵冰翼的父亲。”看到华闲之与柳孤寒都盯着自己,轩辕望脸色有些难看,他缓缓地说道:“那术士说的与傅苦禅说的是同一句诗,而且都是指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术士与傅苦禅极有可能认识,甚至是同党。”
“如果那样,那傅苦禅便与老师遇刺的事情有关了……傅苦禅!”崔远钟咬牙切齿,但片刻后他又断然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傅苦禅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轩辕望有些赞赏地看着他,现在他完全相信崔远钟已经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了那个困扰他的问题,他对傅苦禅的看法,证明他没有被仇恨迷失了智慧。
“你们想的还不够多,记得么,老师曾在夺回传国玉玺时见到过一个年轻术士……”柳孤寒没有理会崔远钟的话,他狭长的眼睛闪烁着:“我在先来京城时遇上一群神秘的武学高手,远钟在剑圣战时曾经听到一件武学高手策划的阴谋……我总觉得,天下看似已定,但那群神秘的武学高手仍然在活动。”
事情到这里,他们隐隐已经推测出那股神秘势力的真相了。以傅苦禅为首的一群武学高手和巨富豪商结合起来,想要乘乱世做一番事情,或者干脆想取大余国而代之——如果是这样,那么董千野策划刺杀华闲之的事也就不难解释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恨华闲之,更是想除去可能阻碍他们一个大敌。
他们必然可以看出,华闲之是如今大余国皇帝的谋主,除去华闲之,大余国皇帝一则会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智囊,更重要的是,从皇帝陛下对华闲之的态度上,他们不难明白,华闲之不仅判演着谋主的角色,更是在关键之时唯一能让皇帝保持冷静、不完全被胜利与权势冲昏头脑的人。没有了华闲之,皇帝在出昏招时,便没有人能提醒他、纠正他了。
若是如此,傅苦禅与华闲之的约战就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谁也不会相信,傅苦禅才与华闲之约战,就派人去刺杀他……
虽然崔远钟与轩辕望对柳孤寒的推测还有不同意的地方,比如说他们决不认同柳孤寒对傅苦禅的看法,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柳孤寒的推测比较有道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推测结果是对的,但推测的过程却只是一个巧合,一个由董千野这小人的妄行带来的巧合。董千野在成功地暗杀了华闲之的同时,也将自己主公暴露了出来。
“我们怎么办?”
崔远钟与柳孤寒都在看着轩辕望,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们两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了疑问。
轩辕望心中好难决断,事情到这样,与他的想法已经有相当的距离,而且这事情极有可能将掌握了绯雨秘密的那术士卷进来,这让他不得不三思。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只是他们凭借一些蛛丝蚂迹做出的推断,他们手中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当然,仅凭这些猜疑已经足够了,他们若是将这猜疑告知泰武帝,那么傅苦禅便立刻要面对成百上千装备了魔石之枪的士兵了。
“等一下!”看到轩辕望终于要做出艰难地抉择,崔远钟突然说道:“这事先不要对旁人说起……我要再去找那傅苦禅!”
“不可以!”轩辕望起身断然反对:“如果我们推测是真,你以为傅苦禅还会放过你么?”
崔远钟瞪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阿望,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剑士,剑士的事情,有剑士的解决之道。”
他的话让轩辕望呆住了,这一刻他满是自信,也满是一个剑士的尊严。对于他们这样的剑士而言,生命可以不要,剑士的尊严却必须有。
蠕动了一下唇,轩辕望没有多说什么,确实,剑士的事情,必须用剑士的手段来解决。即使傅苦禅没有使用剑士的手段,但是,在拿到确实的证据之前,他们对等傅苦禅,还是应当以剑士的方式才对。
“你不该让他走的……”
望着崔远钟离开,柳孤寒慢慢说道,轩辕望苦笑了一下:“你不是也没有阻拦他么?”
两人哑然相视,在这样的时代里,能够借助强大的官府之力,能够使用魔石那可怕的能量,他们却还用剑士的手段解决问题,他们究竟是愚蠢,还是固执?
或许,二者皆有之吧,因为他们是一群热爱剑并愿为剑献上自己生命的人嘛。
仍然是那座小庙,旧地重游,崔远钟却没有了上次来的那种沉重心情。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舒展,而且,越走越轻松,最后他的步子与周围的花草灌木相合,有一种天簌一般的韵律。
当他走进庙门的那一刹那,他似乎与这座庙都融为一体,他双眸坚定自信,显然已经拿定了某种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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