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请求张首席送骨殖回乡,倒也不是回乡安葬的意思。”
“有什么说法吗?”白有思不免好奇。
“有。”旁边王元德忽然开口。“他这个回乡其实是想证明自家是殉国,想让他家家门再升一品……若我没记错,这厮六七年前消失的时候,家门应该是第四品,若按照大都督的法令,凝丹以上殉国,家世自提一品,便成了上三品……从这个道理讲,白娘子今日问出来便是相当于送他骨殖回乡了。”
白有思若有所思,继而颔首,却没有再问上三品有什么好处,这九品制度本就是从中原建立起来的,被青帝爷给“收纳”了而已。
“正是这个道理。”紫袍道人也没有遮掩。“白娘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有。”白有思回过神来,指着脚下大山来问。“这山跟登州北面的山本是一体?”
“据说如此。”紫袍道人昂然来答。“当日东楚龙凤齐陨,赤帝娘娘震怒,主动战了白帝爷与黑帝爷,却渐渐不支,青帝爷便慨然出手,以作劝和,据说祂顺着那钱毅殒身之地,亲手施展威能,将他所居的东胜神山一分为二,一半落在中原登州北侧,一半落在东胜国里,这便是落龙滩与眼下两山隔滩相望的局面,而黑白二帝见状,晓得厉害,便放了手,也不敢再为难赤帝娘娘。”
白有思道:“东境那里却没有青帝爷主动分山的说法,倒也是说四御是因为之前祖帝一事,到东楚龙凰一事,各自再不能忍耐,相互大战了一场,死了不少神仙真龙,四御也直接动手,可最后却是赤帝娘娘强行给郦月、钱毅升龙,弄出来一片能被海水浸没的荒滩来。”
“《郦月传》这种小说荼毒甚广,许多人看了都以为是真的,我们要多看史书……这件事《太玄经附注》里有写。”紫袍副国师谆谆善诱。“就是青帝爷劈开的。”
“但据我所知,《郦月传》是白帝爷亲手所录,一些小说演义倒也罢了,这种祂亲身参与的事情也会说假话吗?”白有思继续来问。
紫袍道人愣了一下,继续来笑:“至尊也有喜怒哀乐,更有恩怨,未必不会扯谎骗人。”
“原来如此。”白有思也笑了。“原来如此……这是落龙滩的来历,但这山呢?”
“什么?”原本还挺坦然的紫袍道人莫名有些尴尬起来。
“山……”白有思指着脚下大山说到。“整个山脉,落龙滩出来之前,自大河与济水口南侧一直漫延到此地的这座大山脉,果然是天成的吗?”
紫袍道人想了一想,无奈摇头:“这个真不知道,白娘子问这个是有什么缘故吗?”
“没有。”白有思便做解释了。“只是我那夫君张三郎素来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许久之前就说这个山不正常,否则大河口和济水口应该转向北面的,倒像是个至尊显圣的痕迹。”
紫袍道人这才恍然,再三来笑:“张首席说的其实有些道理,毕竟是青帝爷他老人家之前万载里的居所……但具体如何,老道确系不晓得,而且照这个道理来说,如何不是大河有人动了手脚,使之不能移动呢?”
白有思点头,也不计较:“还有一事。”
“白娘子尽管来问。”紫袍道人也不计较。
“我此番上山,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为至尊上香祈福,然后替我家夫君问下左游仙之事,如此而已,现在事情了结,接下来只想自行游玩,能不能请国师放开禁制,让寻常百姓进来上香挂囊,祈福问安?”白有思继续来对。
“自然可以。”紫袍道人摆摆手,示意下面随行的道人去放行,王元德也挥手,示意跟来的官奴们往两侧偏殿躲避、安歇。
而见此形状,紫袍道人犹豫了一下,复又主动来问:“白娘子,我之前就听说黜龙帮治下没了官奴,现在又连私奴也直接开释了,不许再蓄?”
“国师消息灵通,不错,新的《黜龙律》里是废了奴籍的。”
“但还是授田为国本?”
“是。”
“若是这般,你们的贵人,也就是龙头、大头领、头领,份地应该比丁口授田多许多吧?”
“是,授田分两种,一种是丁口田,人人都有,看当地人口均分;一种是军功田,看军功分授,而头领、大头领又有作战的基本团体战功,自然会多许多田。”
“那若没了官奴、私奴,谁来耕种这么多地呢?”紫袍道人看起来是真的好奇,而且他说的相对于东夷本地而言应该都属于前沿信息。
“雇工,或者把地租出去。”白有思给出了一个答复。
“可开释的奴籍都授田了,他们只种自家地怎么办?贵人繁忙,又没人来租地或者雇佣不到帮工该如何?”
“我们没遇到这种情况。”白有思认真道。“四年前起事的时候虽然没有律法,却也实际上开释了几乎所有官奴,然后就地安置授田,而他们中但凡想过点好日子的都会再去做帮工,便是寻常授田百姓,日常也会编个席子去集上卖的……至于说授田后仓促寻不到人,或者头领在军中没有安家的,也还真有,他们一般会将自己的授田低价租给当地官府,官府再去雇佣,因为给的价高,反而更容易招人。”
说着,白有思伸手指向了随行的马平儿:“她就是如此……不然如何来的钱整日买桂花油抹头?”
马平儿不由脸色一红。
而白有思则干脆摆手:“你们也都去拜一拜青帝爷,挂个香囊做祈福吧!”
马平儿外加随从侍卫闻言如蒙大赦,赶紧散开,只程名起还板着脸扶刀立在那里。
对此,紫袍道人全程捻须含笑颔首不停,心中却反而惊疑……这黜龙帮的头领收些租钱,只是每个月弄些桂花油吗?这般情势,如何收了东境全境加半个河北?一个头领到底能有多少亩地?
应该只是玩笑吧。
一念至此,其人非但不敢问个清楚,反而赶紧赔笑。
倒是王元德,一直只是眯着眼睛不说话,很显然,这些天的接触中他早就知道了一些情况,知道这个道人是稀里糊涂,但他为什么要替对方说明情况呢?
<div class="contentadv"> 他都不知道这个道人是替谁问的!
说不定是给姓郦的来问的呢!
就这样,接下来,紫袍道人引着白有思往偌大的观中各处颇逛了不少地方,一面自是主动讲解青帝爷的相关典故和对应景色,一面又问了不少事情,但无外乎是从东夷人角度来看黜龙帮比较推陈出新,或者说离经叛道的玩意,外加一些中原形势的关心。
这个时候一直还算淡然的白有思也看到了问题所在,一来,在黜龙帮地盘扩大到并跨河济之后,也似乎赢得了他们的尊重……说白了,这群东夷人跟她观察的一样,非常在意身份与强权;二来,相对于自己心心念念着回去不同,他们对黜龙帮的认知和震惊还停留在红山之会上,停留在多位大宗师认可的集会上张行的政治宣言;三来……他们是真的在乎那位皇帝。
没错,白有思开始反思了。
白三娘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那位皇帝对于八成的天下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个注定要死的难看的暴君、昏君,是早四年前就公认的冢中枯骨,但对于东夷人来说,却还是一条观感复杂到难以言表的恶龙。
三征可不只是把大魏打垮了,也把屡战屡胜的东夷人打垮了。
那位圣人,用如此荒诞的战争方式,用近乎小丑一样的表演,用巨大到难以理解的人力物力外加威信人心的损失,使得东夷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用倾国之兵来拼命,不得不在十几年内连续三次召唤了避海君,也不得不忍受了长达十数年的商业封锁,使得地气凋敝、土地减产,丁口不足、百业凋零,甚至还激化了东夷内部政治矛盾……这些东西,白有思都是有观察到的……那么敢问哪个东夷人敢小瞧了那位圣人呢?
但现在,这个整的东夷要死要活的陆上至尊,忽然一下就死了,死的像条狗一样,难怪他们会觉得难以接受!
交谈兼游玩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随着山门禁制被打开,寻常东夷乃至于全天下来朝圣祈福的客人们蜂拥而入,白三娘总是往人多的地方钻、去闲逛,看到祈福的残疾人也问对方如何上得山来,看到一身病的官奴就劝对方啊?东境,听说这官奴根本就是官府分给青帝观的,更是当场劝那紫袍国师放人治病。
也是颇得张行三味,就差学张三挂着那张难看笑脸了。
几次三番后,那紫袍道人实在是受不了,终于逃了。
而人一走,王元德就望着此人背影瞥了嘴:“这位副国师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想问一句话,却偏偏不敢对白娘子说。”
“什么话?”白有思状若不解。
“黜龙帮是敌是友……或者说黜龙帮得了中原,会来打我们大东胜国吗?”意识到事情很快会被接手的王元德倒是毫不犹豫问出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