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清漳水,却不往东走,反而南下武阳郡腹地。
正午春光明媚,两人许久未见,如今又刚刚结束了数年的分裂,完成了会师与合并,本该是热情高涨,从私人情谊到革命关系全都更上一层楼的,但是没办法,数年的独立派系生涯还是让双方形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隔阂。
且说,王臣愕作为王臣廓的同族,甚至是王臣廓投奔白横秋的搭线人,其政治倾向毋庸置疑。
“怎么说?”
“那元公,我们是从张氏呢,还是从白氏?”又有人按捺不住了。
“还是不对。”李定想了想,复又摇头。“数字不对,这么算,你们加上伤员几乎到了万人,那夜激烈到那个份上,如何还能剩这么多?”
张行点头,不由来问:“南线情况复杂,而且关键,你派谁去报的信?为何不让小苏去?”
见此二人,李定还有原本还想着要如何拿捏樊梨花的张行齐齐诧异站起身来,引得雄伯南一时不解,但马上雄天王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来的路上,只从樊头领妹妹这里得知,你在这里猬集了武安军全军,而张首席他们当时突围向西北而去,便决心来见一见你,乃是要以司马二郎信使的身份靠近你,然后让秦二郎突然出手挟持住你,逼迫武安军分出一万人北上去追击张首席他们……”张世昭脱口而言,没有丝毫迟滞。
反倒是张行,一开始惊异,然后是微笑,显得从容,结果一笑起来居然没完,而且越笑越厉害,最后干脆是抑制不住的大笑,仰天大笑,笑的旁边侍卫什么的脸都白了。
“你弃了伤员还这么齐整,必然是有成建制援军,哪里来的?”李定率先来问。
秦宝拱手不变,即刻抬头:“秦二不才,敢不为三哥效命?”
李定面色如常,张行微笑表示赞同……因为确实如此,尽管不能直接得到南面相关军情的确切反馈,但毫无疑问,窦小娘以信使身份中间截胡是一个最好的前置结果。
张十娘没有留下,她在李定的示意下去了隔壁的郡城,人一走,剩下两人这才终于撒了手,然后就如当日东都小院中闲聊一般开始了……闲聊。
没错,是恐惧,李定有点后悔去鞭打人家黑帝爷了,毕竟,现在看来,张行对自己的喝问,本身就是一种回应,而秦宝与张世昭的出现,更是加深了这种回应。
转而正要问李定如何一致行动,要几个头领名额时,那樊梨花果然回来了。
<div class="contentadv"> “属下没见到单通海,也没继续南下。”樊梨花俨然认识张行,也知道雄伯南,便带着某种局促涨红着脸来朝廊下诸人复命。“属下遇到一个黜龙帮的熟人,交给她后就折回了……是窦小娘,她从东面过来去西南面,路上撞到的。”
“北地与晋北。”张行毫不遮掩。“合计五千骑,然后整合了部队,皮袍子撕开了以求整齐。”
李定略显尴尬:“主要是觉得小苏这些日子往来不断,白横秋说不定已经有所察觉,而且也太累了,但也有一些私心……”
然而,即便如此,张行的举重若轻,对武安军上上下下……也就是李定本人到下面他们这些立场偏向略显不同的同僚……都能如此轻易拿捏,还是让这位王副都尉感到一丝恐惧。
李定这才稍显恍然,却又一时沉默,片刻后方才来问:“小周伤势如何?”
笑了一整天,或者说从昨晚上就笑个不停的张行终于沉默了下来,他根本没有在意是“听人”的“人”是谁,而是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以后语气萧索起来:“麻烦了!”
“死了。”张世昭面色稍肃。“就在我眼前,最后一丝元气当面从身上散了,然后就是朽木死肉一坨了。”
倒是张世昭从容拱手来笑:“让首席见笑了,李龙头在河南一意孤行,非要去南面,单大郎与几位头领领兵北上接应,我去东都去探听司马正虚实,回来路上遇到了秦二郎,晓得他的决意,便起了歪主意,准备往李四郎这里做笔买卖,没想到首席与天王捷足先登。”
“修行上是个奇才,突飞猛进,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或许已经凝丹了……或许没有……她去年这个时候大概就是这个修为了,是武安军没有伸展,耽误了她。”
雄伯南察觉异样,一开始还不解,但旋即醒悟,不由也笑……他如何不晓得,这位一直卡在凝丹到成丹层次上的张首席,终于渐渐凝固丹田,有成丹迹象了。
而转过身来,眼见着整个黑帝大观重新活了过来,又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小苏,这位王副都尉不由叹了口气。
“我觉得没问题!”张世昭正色作答。
“若是这般……”李定犹豫了一下,忽然来问。“你只走到半路上便遇到了人,为何现在才回来?昨日不就该回来了吗?”
这份觉悟,再加上此战规模与结果的冲击,包括之前谢鸣鹤对局势清晰分析与诚恳劝说,其实已经让这个政治上略显灵活的本土军头意识到,有些东西几乎不可避免。
只不过,秦二郎到底是个内敛精细的,没有吭声罢了。
不过,等他落到殿前,见到端坐二人,晓得情势比自己想的要好,不由大喜,便来称贺,而闻得张行追击计划,也表示赞同……这个时候不去追,反而显得会露怯……只是忧心单通海那些人会不会被扑到,希望樊梨花能将消息及时送达。
“当日大周前身的那个混血部落,自苦海南下,辛苦建制,花了许多功夫数代人才坐定了晋北三郡,更换了血脉,但谁都知道,自此后,数朝风云,其内里就已经定了。”张行依旧是那副什么都懂的姿态,好像回到了与李定在东都高谈阔论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时候。“这次两家合一,其实类似。”
“你也有麻烦的时候?”板了两天脸的李定反而失笑。
“然后,领兵上限应该是个……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能让她做个五百主,想来领个几千人做个战阵之将总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李定到底是李定,其人稍一思考便收敛了表情,压住了这种多余的心思。
樊梨花不敢隐瞒:“属下得到的军令是去传信和打探情报,遇到窦小娘只是传信的事情了结了,但打探情报还不行,就在渡清漳水回来后转到邺城,在邺城北面浊漳水桥头上守住,那里消息灵通,是咱们往南面的交通要害,若是南面有战事既方便知道也方便回来汇报。”
雄伯南也不再犹豫,看了眼下拜不动的秦宝,径直腾起离去。
当然,这种隔阂其实也不算什么,依着两人的交情和这些年持续的势力互动还是很容易打破的,然而,这不是局势还没有稳定吗?不是危机一个接一个吗?
这个任务,若是王臣愕去看李定等后者同意,反而显得荒唐,便也只好拱手。
故此,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坐在廊下望着因为开拔彻底喧嚷起来的大观广场发呆。
“樊虎、樊豹的妹妹?我托付你收留的那个?”
“可行。”张世昭眼皮都不眨。“正该如此!我自南面来,看的清楚,东都军全然崩溃;非只如此,之前曹林将东都军带出东都,随后身死,以至于东都内各方人心惶惶,也都想寻一个稳妥之人来保卫东都,故司马二郎入东都轻而易举,各处要害掌握妥当……现在白横秋再去,不免晚了,他唯一的道路就是在河内转入上党,出河东,入关西,咱们拿出之前顶住他的谨慎,慢慢压过去,自可借势而宣胜!”
“她……如何?”
乱世当中,自己一个本土本地的豪强,能连续搭上船,就已经算走运了,那什么高士瓒、诸葛仰,论家底子论修为,哪个不比自己强,如今都在哪里?
张行骤然一个回马枪,说降了李定,武安军上下有思想上的摇摆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莫说只是武安军的高级军官们胡思乱想,便是闹出什么兵变逃亡也属寻常,故此,张行和李定根本不做理会,只是在破了相的黑帝爷注视下坐在了廊下以避正午阳光。
“怎么类似?”李定似乎真的有些不解。“你莫再说什么咱们两人联手天下无敌之类的话了,今日谢鸣鹤都替你骂清楚了,个人再强在众人面前也只是无力,否则我又何至于落到眼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