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渠的夹角,也是死胡同;往下游,自己可以提前召唤援军堵截,就是不知道窦历那小子关键时刻能不能撑住?
不过,身前的清漳水河段,正是最上游部分,若是河水浅薄,刘黑榥部又都是轻骑,选择浮马渡水呢?
想到这里,正在马上追击的白立本稍微有些紧张,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真要是如此,自己本部也脱了甲胄,追上去便是!
丁都尉再度沉默了下来,周围也都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沙沙外加外围士卒行军的埋怨声、甲衣刀剑摩擦声。
“说的好1白立本一声大喝。“传令全军,压上去1
“回禀将军,我们的防线只到黎阳仓,止于清漳水,清漳水那一边是屈突达的旧部控制,但这些人之前降过黜龙贼的。”参军尽职尽责。“故此,虽然不大可能,但贼军是有从汲郡西部渡河,绕过黎阳仓,从汤阴那边过来的。”
倒是刘十恶,身为刘黑榥族弟,算是标准的亲信,此番又有军事任务在身,大概晓得点什么,不由焦急来问:“头领,何至于亲自断后?咱们一起先走便是,真要误了事也不是我们没有尽力。”
果然,彼处的黜龙军眼见到追兵卸甲追击,且已经登岸,却是在刘十恶的指挥下,忽然反扑回来,尝试用半渡而击来做应对。
上下既意见一致,便立即行动,乃是扔下刚刚进驻的博望山大寨,集合全部兵马,一头扎入西面雨水中,直往清漳水战场上而去。
“有多大可能藏伏兵?”白立本严肃追问。
而白立本本人更是衣甲不变,将真气尽数按照护体真气的路数散出,然后骑着马下了清漳水。
“诸位,情势摆在这里,我以为不能等白将军的军令,因为万一贼军两面夹击而白将军支撑不住的话,那可就是真的被人虎口拔了牙,我们作为下属便是全程遵照军令,且保全了部队,那也是要吃罪的。”丁都尉思索片刻,忽然回头,却是下了决断。“反过来说,此时不再休息,全军出动,往西面河畔汇合白将军,虽然违背了军令,却不会出大岔子,反而能协助白将军吃下这一营援军。”
双方在中午接触,彼时雨水刚刚落下,而等到雨水打湿地面,战线居然已经越过了武阳郡与汲郡的郡界,沿途也抛洒了数十具尸首,只是撒在这么大面积的战场上未免显得过于零散了。
而单大郎身后亲卫与步行骑士则心下大喜,发一声喊,俱努力跟上。
刘黑榥及其部是鱼饵,清漳水和东岸的三角地是渔网,单通海和必然紧随他身后的河南黜龙军大部是鱼叉,而自己是那条鱼!
甚至,白立本都能想象的到对方是从哪里渡河,掩自己身后的了……澶渊嘛,黜龙帮一开始就占据的河北飞地,在黜龙帮治下足足四年,中间三次易手!
但现在想这个未免有些晚了。
须臾片刻,再行五里,居然还不见黜龙军的阵线,而哨骑则气喘吁吁再来,告知了原委:“将军,贼军之前只停顿片刻,便全军勒马后撤,往西面冒雨而去1
而再往前追击,白立本居然在下雨的情况下于视野中肉眼看到了博望山。
刘黑榥也看到了这一幕,而且他立即反应过来,不管是单通海失期,还是如同所猜想的那般单通海已至,逼迫对方如此,此时此刻,都到了他这个河北无赖再度告诉天下人自己是何等忠义无双的时候了!
到了这个时候,白立本的副将丁都尉已经抵达了博望山,并占据了原本屈突达修筑的营垒,而很快,这位事实上的副将也接到了留守官道道口部队的传讯,乃是曹晨、郝义德两营果然反扑回来,尝试拉扯官军。
周围人各自骇然……他们不仅仅是醒悟到自家陷入黜龙帮陷阱,更是意识到,因为白立本此时轻军冒进,根本来不及召回,他们不得不随丁都尉一起,拼了命的去救那位“宗室大将”!
毕竟,丁都尉身为副将、后军指挥,如果放弃白立本,那必死无疑,家族也会被牵累;而如果他奋力去救,则未必会死,家人更是无论如何都能得到保全。
另一边,白立本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细雨中遥遥望见刘字旗帜,并看到一名身披黑色短氅之人率众往来奔驰在大堤之上,手中兵器舞动,淡黑色的弱水真气随之溅射四面,如何不晓得是刘黑榥,也是一时大喜。
丁都尉身后,这数千步卒里的军官,配属过来的参军、文书,包括刚刚抵达的信使、哨骑,全都紧张看向这位临汾郡都尉,等着对方下令,但也都有自己的考量,准备适时进言。
周围骑士恍然,却是再度加速了渡河的动作。
白立本压住不耐,严肃来问:“山后能藏多少伏兵?”
众骑士闻得刘黑榥亲自断后,各自凛然,全无多余言语。
“这就是了。”丁都尉松了口气。“应该还是曹晨或者郝义德来了,分出一营,拼了命的绕过了当道的营垒,过来救刘黑榥……这应该是大好事!但需要白将军下令!但似乎也来不及通知吧?”
其部多为轻骑,着皮甲居多,但普遍性掺杂护心镜或铁盔,至于其中军官,本该着全套铁甲,却意外的都只穿皮甲,似乎某人早就预料或者准备好了应对一些情况。
同时,不忘往各处派出信使、哨骑,确保信息在尽可能的传播流畅。
正想着呢,其人身前侧方几十步的距离,单大郎窥到机会,奋然使出真气来,断江真气裹着长槊,凭空涨了半丈,只奋力一挥,身前抵挡的甲士连甲带身便被平平割断,而一挥后,单大郎又全力一吼,双目圆睁,眉毛倒竖,然后持长槊来冲锋!
那长槊上附着断江真气,堪称无坚不摧,前方甲士,或有些修为,或精壮有力,甚至有两名高大的红山卒,此时全都崩裂闪开,无人能挡。
然后忽然又听到前军侧翼又喊,回头一看,见到是一股黜龙军步卒以他们最擅长的长枪阵袭来,而且之前一直不发喊,到了跟前方才叫嚷,乃是心中先一松,复又一惊……松的是自己阵型严密,侧前方自有军阵阻拦,不必在意这个,而惊的是,对方居然已经有了长枪步卒,那是不是说明已经有一营单通海之外的黜龙帮战兵营抵达?
这样局势更难。
“谁?1
“都过河1几乎是同一时刻,整齐的河堤上,刘黑榥回头相顾,向周围人下达了军令。“过河后都听队将刘十恶的指挥,李去疾率本队留下,随老子压阵断后1
直到其副将梁嘉定打马而来:“大哥,城池已经妥当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偏向官军的人逃出去,毕竟城这么大……”
事实证明,白立本的判断很正确,双方都是骑兵,却在只剩下区区数里的距离时开始同向疾驰,乃是很快便有了密集的战术接触,而这些两军接触的地方,黜龙军骑兵确实是根本没有反击能力,完全是被追着打!
唯独数里的差距,联军需要展开阵线,黜龙军又都是轻骑,到底是不可能迅速陷入全面交战的,一时间双方你追我走,纵马在河北平原上,却是以极快的速度往西面移动过去。
毕竟,到此为止,联军并未发觉任何超出预想的黜龙军部众,各处优势也都很明显,便是有差错,那也是白立本那边前线的问题,他只要率兵等在这里,听从调遣便是。
留下的两百骑赶紧纷乱下马。
关键的官军步兵大队更是刚刚抵达,对战场一无所知,唯独黜龙军大队甲骑忽然启动,春雨中如雷如崩,自侧翼卷过,中间但有寻得步兵阵线缝隙的便径直来踏,也是让刚刚抵达战场的官军步兵大队一时慌张起来。
说着,其人身遭弱水真气尽出,裹住胯下大马,然后宛若黑色浪花一般朝四周溅射不断,又好似黑色火焰一般卷动。也是缓缓勒马,主动临大堤而待。
清漳水,清漳水,顾名思义,就是水清,而大魏将清漳水以及两岸官道视为对河北的主要赋税转运道之后,更是完整的修缮了河道,使得河堤扎实,水道平稳。
尤其是刚来便看到,白立本这厮居然已经到了河对岸!而更有不知道多少黜龙帮兵马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空荡荡的博望山,正往此处赶来。
果然,参军中立即又有人提醒:“将军,那是枉人山,若黜龙贼仗着轻骑浮马过河,我们追不追?若山后有伏兵如何?”
当此时也,河对岸还在纷乱之中,刘黑榥、白立本皆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的计划中都没有来援的官军步兵,都有些不安。
“你想说什么?”旁边一名队将察觉,上前揪住对方来问。
要知道,骑兵的战术机动与战略机动不是一回事,战略机动下,指挥官为了保持战斗力会让部队压制行军速度在每个时辰二三十里左右,长途行军更会以辎重速度为准。然而,在条件完满的情况下,战术机动却几乎可以达到每天两三百里,巅峰时刻更是能在半个时辰内运动四五十里。
众人纷纷附和,个个赞同,俨然是一般心思。
众人各自遵令。
当然,现在的问题的是,双方大部分兵力都已经汇集到了汲郡东南部这个三角区域里,相互间隔又很紧张,接下来发生什么,恐怕哨骑也就是个说话的作用了。
“就是单通海。”丁都尉面目狰狞,心中冰凉。“而若单通海自西南面来,怕是河南黜龙贼尽至矣!拿纸笔来,我要与英国公写一封亲笔信,再动身去救白将军1
丁都尉身侧军阵,更是早已经溃散。
丁都尉见到这一幕,心下惊惶,还来不及反应,单大郎早已经跑到跟前,然后翻动长槊,往他身前劈来。见此情形,自再不敢怠慢,只凭着战场本能奋力勒马,同时脚下真气涌出,便要借着马镫腾跃躲避。
双方交手二三十合,黜龙军已经大部渡河,官军也已经开始登岸,白立本看对方镇定自若,更兼修为出众,不由便起了爱才之心,当即隔枪来问:“刘黑榥,黜龙帮经此一遭,必然万劫不复,何不投降,来英国公麾下,我自看顾你一二1
“你说的不错,尽职尽责当记一功1白立本面色稍缓,也恢复了冷静。“但也不用稍缓,骑兵追击,稍纵片刻便可能让贼人逃出去……可以派出一队人查探,然后再告诉丁都尉,让他往博望山去,若有贼军,便围下来,若没有,便正好将博望山占住,联合周边各城,将刘黑榥及其部锁在这片地方1
刘黑榥闻言冷笑,反而看了眼河对岸。
没人乐意继续冒雨行军,更没人乐意拼命作战,甚至说大了点,原本就没人愿意来河北的,又不能占地盘、升官,去关西跟巫族人拼命都更乐意一点。但问题在于,真要是白立本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大家身为英国公整合的晋地主力兵马,可就真的无法交代了……白立本就是他们要负责的正主!
听到动静,腾跃起来见此情形的白立本反而心慌,他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些步兵大队,现在来了,反而成为累赘。
“总不能是曹晨下马行军,唬我们吧?”一名参军干笑了一声。
“这是你该说的吗?”刘黑榥大怒,直接一鞭子抽了过去。“老老实实滚过去,按照我之前吩咐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别的不用管1
唯独刘黑榥刚刚明显支持不住,弃马腾跃了过去,其带领断后的一百余骑也死伤过半,倒是算得上官军占了明显上风。
白立本深呼吸数次,他晓得,单通海的骑兵马上就到,自己必须要决断。
周遭立即响起震天的呼喝声。
就这样,下午过半,雨水未透地面的时候,白立本果然成功率部将刘黑榥部顶到了清漳水畔,这个时候,白将军才注意到清漳水对岸不过三四里的地方,居然还有一座小山。
两人再度交手一刻钟后,单字大旗出现在了清漳水东岸,并如事先预想的迅速扫荡了尚未渡河的官军骑士,并激起了河对岸官军骑士的不安与混乱。
至于首当其冲的单通海,其人看了看雨水,瞅了瞅地面,再看了看远方军阵,即刻下令:“十九郎将本队留下,张参军率亲卫留下,其余全军从东侧绕行,以骑兵分队践踏惊扰,王参军举我旗帜速速出发,只从大队更外围全力驰到官贼队尾,然后往复如此便可1
参军也随之肃然,略显讪讪:“那就是另有援军了,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1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丁都尉能想到的,白立本也能想到,而此时,在他的视野中,他的步兵大队在身后二十余里的博望山大寨中,他的两千精锐骑兵脱了甲胄,一半在河对岸,一半在河这边。
“你便是白立本吗?”细雨中,单大郎立在河堤上,大笑一声,以长槊指着地上首级来言。“黜龙帮济阴行台大头领单通海率行台五营兵马至此!不知道河北这里的男女忘没忘了我单大郎1
白立本一时没有吭声。
倒是刘黑榥忽然一笑:“白立本,太原军经此一遭,必然万劫不覆,何不投降,来我们黜龙帮麾下,到时候不要说白总管会看顾你,便是我刘黑榥也能看顾你一二1
白立本看了看身前两人,再度沉默了数息,然后毫不犹豫,卷起平生最大一股真气,踹下战马,向西面腾跃起来,奋力逃窜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