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涣水入淮口往下数十里,便是泗水入淮口,再往下游数十里,便是一段联通淮河与长江的运河了,这段运河自不必多说,前前后后不知道修了多少次、弃了多少次……而进入运河,不过十里,便有一座县城立在运河东侧,却正是山阳县城。
山阳已经是江都郡所属了。
故此,从广义上而言,江都的北大门当然是徐州,可狭义来看的话,泗水入淮口北岸的淮阳、运河北段的山阳、中段的高邮便是江都的三重大门了。
淮阳中了调虎离山之际,一时空虚,被轻易突破。
而此时,杜破阵、辅伯石、李子达、阚棱,以及所谓十三金刚,外加一万淮西太保军,已经来到山阳,只隔着一个运河在山阳城对面的地界安营扎寨,前营距离运河不过一两里,而运河距离山阳城也不过三四里。
但杜破阵本人此时也不在营寨里,而是抵达此处第二日,便一大早与李子达带着几十人往西边的洪泽浦过来了。
「盟主,怎么样?」
一片斜堤上,侧身而立的李子达朝杜破阵得意来言。「我没说错吧?」
「不错。」杜破阵负手看着身前密集的浅水湖区,难得松了一口憋了数日的气。「一点都不错……果然淮南淮北根本不是一个气候,淮北那边几个河道都快干了,这边湖区还能起来的这般密集,这下子咱们有退路了。实在不行从这里走,从西面钟离郡上河,便有马胜带水军接应,根本不必担心泗水口被人封住。"
「其实淮南下雨的,尤其是上游的山里,一点不比往年差,闻人兄弟也说过的,淮水水位也摆在那里,盟主早该有谱的。」李子达有些不以为然。「便是河上走不了,大不了继续往西走,请闻人兄弟扯了旗,从他家那边走。」
"当然有谱,但事关重大,不亲眼看到之前,一点都不敢放松。"杜破阵认真来答,却没有提及闻人寻安的问题。
真到了万一的时候,这当然是一条路,但若是直接把全军的倚仗和期待放在闻人寻安上,他也委实不敢……一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闻人寻安半割据淮南郡一年后有没有别的心思?
「若是如此,为何还要来冒这个险呢?」李子达不知道有没有领会到这一层,他四面看了看,确定只有杜破阵几个义子外,终于问出了一句话。「这一回,咱们可是把家底子全搭上了。」
「没办法的事情。」杜破阵倒是意外的平静。「既然反了,官军跟黜龙帮就只能二选一,而且断不是之前三心二意的时候了,就是一边倒……而若是一边倒,淮西都打成那样了,总不能再去跟朝廷走一起吧?那不是自家破了气海碎了丹?」
「这倒是实话。」
「然后以这个做前提,既然要跟黜龙帮走,就得受人家拿捏,张三郎的意思是,事情做成了,淮西六郡的盘子还是我们的,做不成,也还是我们的,但他要在淮西设七八个总管。」杜破阵继续言道。「我觉得他设七八个总管是难,但三四个总是能成的,便不能不应。」
「真要设三四个总管,还不如只留两三个郡妥当。」话至此处,李子达顿了顿,也严肃了不少。「如此说来,往后根子就是淮西了!」
"不错,现在不是之前跑船搞帮派的时候了,有成片的地盘才有说头。」杜破阵也认真了不少。「这次回去就弃了涣口,那地方好是好,但距离淮西腹地太远了,距离徐州太近了……司马正饶不了我们的。」
李子达默不作声。
杜破阵醒悟过来,便来安慰:「老李也不必多想….你是张三点名要过去的,上来就是大头领,一营兵,一个正将,前途总是不差的,便是将来不成了,回到淮西来,总有你前五的一把交椅。」
李子达
只是胡乱点头。
就这样,二人又看了一会地理形势,随着日头起来,天气渐渐潮热,两人终于决定折回大营。惟独他们是走水路趁着泗水口空虚而来的,并没有带多少坐骑,基本上只有将领跟哨骑、信使能骑马,而为了不让只有两条腿的侍从们为难,便只是牵着马往回走。
当然,也还是为了确定万一时的撤退路线,继续观察的意思。
不过,行到半路上,距离大营还有十来里的时候,忽然便有信使来报,说是官军援军已到山阳,阚棱将军请盟主与副盟主速速折回。
二人不敢怠慢,即刻上马,轻驰归营。
「义父大人!李副盟主!」来到营寨,刚刚落马,便见到军中实际主持军务的阚棱远远拱手汇报。「来将据说很有来头,那位谢分管跟十三金刚都一起过河去窥探旗帜了……辅伯在后营清点器械军仗。"
二人对此自然无话,倒是杜破阵稍微提醒了一件小事:「当着那谢分管的面,不要再叫盟主,只喊我们龙头、大头领。」
阚棱只能烦躁点头。
实际上,这一路上可不只是军务上的小心和惊吓,谢鸣鹤沿途的指手画脚也让他难以忍受,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则是,他们这些太保口中的「辅伯」也就是辅伯石,去了河北一年,也生分了不少,回到帮中,同样这个看不爽利,看那个觉得不对,一路上往往附和那谢鸣鹤。
这才是最让他不安的——黜龙帮似乎有什么魔力,自己出色的义兄弟去了,成了人家的心腹,而自己这位伯父去了,据说跟那位张三郎还闹得很不利索,却还是对自家父子起了生分。
三人各怀心思,胡思乱想中且做等待,而辅伯石先自后营过来,然后谢鸣鹤与十三金刚也都回来,其余十二金刚自去歇息,莽金刚则留在中军与几人做商量。
这个时候,杜破阵才晓得为什么谢鸣鹤和十三金刚要眼巴巴去看,来将居然是正经的一卫将军,唤作赵光!
「昔日人榜第三,摩云金翅大鹏?!」杜破阵惊得心都乱跳起来。
阚棱年轻些,自带不服气还好,辅伯石、李子达同样面色大变。毕竟,这只出了一次完整榜单便再无大幅度更新的靖安台榜单是谁搞的,他们还是知道的,对于此人的眼力他们也都认。而且,便不是如此,便榜单再混账,每榜前三的排名都不可能是乱来的。
人榜第三,只能说摩云金翅大鹏当年还没凝丹,但天赋却是在东都都肉眼可见的拔尖。
事实上,在随后的三年内,这位金翅大鹏被曹皇叔与江都那位圣人连番破格提拔,而每次提拔后他都迅速完成修为层次上的跃升,不过三载,就从一个奇经高手迅速蜕变成了一位成丹高手。
这种天赋,说实话,不能不让人想到司马正与白有思。事实上,几个人也都是在心里拿这两位来做比照的。
「假设这位可以比照司马二龙与白三娘……」杜破阵面色僵硬。「我们有把握吗?」
「那两位怎么可能乱比?」谢鸣鹤干笑了一声当场摇头。「依着我看,那两位的意思是,成丹的时候,大宗师手下能跑,宗师可以防,其余人除了他们自己两人之间另算外,任何一个同阶之人都要被压着打的……这种天赋,是天底下独二的,哪里轻易有第三人可比?"
几人纷纷颔首。
但谢鸣鹤自己都有些不安,复又回头去看蹲在中军大帐门口的莽金刚:「莽兄,若这金翅大鹏真的可比倚天剑,你们真有把握留下他吗?」
「谢兄这话怎么跟杜老大问的一样?」莽金刚无语至极。「那你刚才跟杜老大怎么说的?」
谢鸣鹤也无奈:「你只说有没有把握?」
「我这么说吧,什么把握都是
虚的,我只能保证,我们十三个人列阵,能胜一个寻常宗师……」莽金刚有些无奈。「所以什么行不行的,都不要扯,直接撞上去试试便是,反正不会输。」
谢鸣鹤怔了一下,认真来问:「你之前说你们十三金刚结阵能比得上一个宗师……怎么又胜过了?」
「胜过寻常宗师……寻常。」莽金刚愈发无语,只能重申一遍。「我莽金刚也是上过黑榜、闯过黑塔的,是寻常高手吗?如今成丹修为,也能胜过寻常成丹,那以我为阵眼,直接胜过寻常宗师,不是理所当然吗?还是那句话,不要多扯,直接撞上去便是!」
谢鸣鹤竟然不能辩驳。
辅伯石更是来笑:「你可真是莽金刚。」
其余人也都来笑,谢鸣鹤也觉得尴尬……说到底,那赵光虽然名头极大,却只是一个刚刚踏入成丹境的年轻人,连观想估计都未开始,而人家十三金刚,来的时候便是准备对付宗师的,如何能怕了对方?
当然,想到这里的时候,谢鸣鹤陡然意识到,这莽金刚莽是莽,但看到大家一路小心翼翼至此,临战信心不足,却还是知道做些细微提醒,倒也算是粗中有细……尤其是说了半日,也还是没说能不能留下白三娘这类高手。
只能说,想人家成名多年,东南西北闯荡来闯荡去,经历丰富,还出身巴蜀白帝总观,倒也不好小觑。就这样,众人言语渐渐放松下来,只商议明日对策,大概是准备了一套运河畔结阵,以兵马遮护掩饰,然后将领诈败引诱的戏码。
但很快,正说着呢,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便发生了。
「前营何事喧哗?」阚棱主动出外询问,并兀自率人往前营进发。
「大将军……」外面的军官先行奔跑往前营去,消失片刻后,复又在两营之间的角门处再迎上阚棱,然后仓促来报……当然,这里面所谓大将军的大,乃是指阚棱是太保中的大太保,而非他意。「魏军出城,且正在搭设浮桥,似乎是要渡过运河直接来我们营前,动静遮都遮不住,所以前营忽然聒噪!」
阚棱听得愣了一愣,但旋即醒悟,继而大喜——毕竟,异身来想,自己若是那什么金翅大鹏,便是有些不顾士卒潮热辛苦的嫌疑,但骨子里又如何会怕了自己这一万军?讲个不好听的,一群纤夫而已,哪里能在立功心切的东都悍将眼中算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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