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爆发了。
鱼白枚部一往无前,而李枢眼见距离阵地还远,鱼白枚部又追击的太快,干脆回头应战。双方当面来对,立即在预设战场中部爆发了战斗,而战斗甫一开始,齐郡官兵便占尽上风。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李枢部昨夜突围,辛苦至此,刚刚又尽全力驱散了另一支官军部队,已然疲敝到了极点,根本不是早上吃过饭只挺进了半日的官军对手,遑论鱼白枚部本身也是齐郡精锐。
不过很显然,从李枢提前要求王叔勇继续撤回,不用理会他这个动作来看,这位左翼大龙头明显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更像是在将自己的诱敌任务进行到底而已。
但与此同时,这个举动并不符合张行的预定计划,或者说,作为张行不能直接指挥的对象,李枢又一次化身为战场意外的发起人。
“龙头!”
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而且起了风,但张金树却满头大汗,再度在夯土台下下拜。“一刻钟了!要不要举旗?”
“再等等。”坐在马扎上的张行思索片刻,头也不回就给出了答案。“看能不能借这个机会把大鱼钓进来……再等等!”
张金树连连颔首,连忙退回台后队列。
张行终于回头看了一下对方,然后心中不免又有些忧虑。
他不怪对方如此慌张,实际上,他自己也很慌张,只是表面上撑住了而已。但问题就在于此,整个黜龙帮都是在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规模作战,任何超出计划外的事情都很可能会引发不安,然后在战场上造成连锁反应。
一句话,大家都很慌张。
眼下,从最理性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再等等,最好等到那个齐郡核心大将鱼白枚大胜、推进、受阻,呼唤来后续核心主力。可是既然大家都很慌张,一旦李枢部众崩了,直接吓的全军都崩了,那这一仗算什么?
想了一想,张行只能回头再来唤张金树:“去告诉各部,李公是按照原计划诱敌,不要慌张,让各部做好准备,借工事接应败兵……顺便让督战部队活动起来,各处宣扬军纪。”
得了军令的张金树如蒙大赦,飞也似的率众去执行了。
而片刻后,已经连强弩之末都称不上的李枢部果然支撑不住,开始压不住阵脚,节节后退,败势显露无疑……相信这还是里面有一半兵力属于雄伯南所属的精锐,算是有好底子的结果。
然而,就在张金树刚刚折返回来,那边李枢部渐渐有全溃姿态的时候,一道淡金色流光闪过,白有思突然折返,而且面色极为严肃。
“出事了!”白有思神色严峻。
张行心中微动,居然瞬间醒悟:“司马二龙?!”
也只有司马二龙能给白有思带来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这般明显的反应。或者说,整个大魏已知的人物中,宗师以下,张行想不到谁还能让白有思吃亏!
“不错。”白有思喘着粗气压低声音来对。“我尽力去拦,但还是拦他不住,应该是直接往历山那边的张须果部主力方向去了……我本想一路追过去,但想着,怕是追上去也难阻止他大声喊出来,倒不如先过来与你交代。”
张行猜到原委那一刻,几乎要从马扎上站起来——司马二龙的抵达,完全改变了局势好不好?
但他还是没有站起来,而是强忍着胸腔心脏的乱跳,听完了白有思剩下的言语,然后缓缓点头,并缓缓来做分析:“司马二龙过来,有两个天大的坏处。一个是他本身是成丹高手,如果放任不管,很可能会被他层层压下斩首,势如破竹……”
“所以,我必须要顶住他!”白有思毫不犹豫应声。“这没得选。”
“其次。”张行一边点头,一边继续来说。“就是你走之后,必须要有人来代替你执行穿插的任务……这个人选不多,而且选不对很可能出大篓子,得硬着头皮赌了。”
白有思微微一愣:“司马二龙告知张须果此处军情呢,不管吗?”
“这事已经发生了,就不需要再讨论了,而且,我猜这个情报未必会让张须果动摇。”张行摇头以对,然后却又猛地看向了身后被这个消息弄得茫然僵立的张金树。“将我的大旗立起来,再让牛达按照之前说的那般顺着沼泽边缘出击,尝试从左翼包抄,去包住鱼白枚部。”
就在身后台子下面的张金树立在原处,咽了口口水,一时没有吭声,也没有动作,似乎僵硬了一般。
张行见状反而失笑:“张头领,待会万一全线交战,便是你这份职责,说不得也会遇到危险,到时候真怕极了,与其慌乱失措,还不如就这般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这样人家还以为你镇定自若,就能跟我这样糊弄过去了!”
张金树回过神来,立刻拱手,然后在白有思与张行二人的注视下匆匆传令去了。
须臾片刻,夯土将台后方的军寨中涌出一队约两三百众的披甲武士,紧接着是两三百众的民夫,前者一分为二,大部分绕台而行,往台前列阵;少部分即刻登台,将张行的红底“黜”字大旗在将台上立了起来,与虽然在慌乱移动却没有倒伏的另一面“黜”字大旗遥相呼应。
与此同时,那些民夫也蜂拥而至,将各种旗帜、金鼓在台上台下密集排列。
旋即,大部分民夫退下,少部分民夫则在亲卫指挥下敲起战鼓。鼓声近乎于仓促响起,一开始乱糟糟一团,但很快那些民夫便掌握了节奏,数面大鼓一起发动,轰隆隆、成节奏的战鼓声响彻历山脚下。
中央将台上鼓声既起,周遭各处阵地上的鼓声随之而起,四下连成一片。各处将领、头领,包括有资格代表各县的舵主旗帜也纷纷举起,各部部众也都不再刻意隐藏,军队纷纷涌出,立在工事高处,四下鼓噪。
旗帜与鼓声中,牛达部自西侧左翼先出,在喊杀与旗帜、鼓声还有败兵的多重掩护下,径直尝试包抄鱼白枚部的数千众。
回应招式使出,张行长长出了一口气,依旧在马扎上端坐,却忍不住伸了伸腿。
白有思四下来望,也不禁扶剑茫然……即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如她,又何尝以半个主人翁心态来面对如此大军,如此战场呢?
鱼白枚似乎也意识到了局势的变化,开始仓促摇动将旗,试图召回部众后撤,但数千部众,前一刻还在奉命奋力追击,下一刻如何轻易折回?
实际上,待鱼白枚稍做集合,牛达部便已经从侧面贴了过来,虽没有完全包抄,却已经咬住了这支刚刚还在一往无前的齐郡先锋部队。
局势明显逆转。
一山之隔,战场的喊杀声根本遮掩不住。
历山北侧,已经完成披挂的张须果怔怔抬头,既好像是在看天色,又好像是在听山那边的声音。
“张总管。”
连甲胄都未穿的司马正再度于马前拱手。“这是张行计策,听下官一句劝,速速退兵吧!”
张须果回过神来,面色不动,就在马上握着马缰来回礼:“司马将军,你说是那张行设计做局,李枢反而只是诱饵?”
“我不知道李枢怎么回事,但张行设计做局是必然。”司马正严肃以对。“那个逃来的护法说的是真的……张行趁着各位将军不备,扔下所有防御,合四万兵,专攻张总管这一路,而且应该早就勘察好了地形,布置好了阵地……而我刚才一望,确系如此,他甚至请到了倚天剑白三娘。”
“我自然信得过司马将军。”张须果点点头,身形却纹丝不动。
司马正心中一凛,不喜反惊。
果然,张须果继续言道:“可是司马将军,我有三万兵,他有四万兵,却有四千兵充作诱饵,夜以继日至此,已经不能战了……这件事情你来之前不知道吧?”
司马正点点头:“我是刚刚才看到的那支兵马,被总管麾下追逐……是李枢所部?”
“诚如司马将军所言,就是那支兵马……这件事情,阁下说是李枢主动诱敌;我说是李枢张行就是两头蛇,各行其是……其实都无所谓,关键是,这四千兵已经不能战了。”张须果从容解释。“阁下又说,张行收拢四万大军,以逸待劳;可我说,其中两万,数日前刚刚被我们打得全军溃散,便是勉强收拢,又怎么当得起苦战、大战?而大战、苦战之中,区区一点平原地利、几道壕沟,便是有些襄助,又怎么能起到抵定胜负的用处?”
司马正欲言又止。
“还有,现在我的心腹大将,前锋鱼将军已经深入了,如我进,他部三千众的生死是此战全局来定;如我退,他部三千众便要葬送在这里,这也是没问题的吧?”张须果依旧言之凿凿。
而司马正依旧不能驳斥。
“最后。”张须果忽然一顿,方才缓缓来言。“司马将军先被委任徐州事,然后不能引兵……应该也懂得,当个将军,怎么可能只顾着打仗?便是对面那个张行,种种皆如你所言,不也是被迫仓促应战的吗?”
司马正心中叹气,便是不晓得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也明白,张须果必然有求战的内因。
这天下,哪里只有他一个司马二郎处处为难呢?
见到司马正面色微微缓和,张须果终于捻须来笑:“是这样的,司马将军,马上就要下雨,我率本部五千向前,亲自来战,若能驱前,便一战而胜,在此地了断;若不能,便趁着雨水,将鱼将军部救回来便是……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这不是又有了司马将军这个强援了吗?”
司马正想了一想,竟是被对方说服,反而在马下拱手:“本该尽力,但白三娘正在对面,怕是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司马将军何必自轻?”张须果愈发失笑。“若无你,放白三娘与雄伯南联手,那才是真要命,而且我猜,贼众之所以敢来迎战,三分把握本就在白三娘身上,而如今司马将军既捏住了白三娘,那贼众必然失了计较,乱了方寸……此战,把握反而更大。”
言至此处,这位大魏东境行军总管再不犹豫,立即回头下令:“留在此处,告诉樊虎,待他至,稍在此处整备,等我军令做后续进发,而我若不能及时下令,便让他来做主,或进或退,总揽后军事宜。”
一令既下,张须果毫不犹豫,率部打马向前,所部五千主力,旋即进发。而待这位行军总管的旗帜转过那片伸出的山脚,这一日的雨水终于开始滴答落下了了。
而也就是此时,张须果愕然发现了对面的铺陈了数里宽、数里长的阵地,并一眼望到了那面跟李枢的旗帜微妙反色的“黜”字大旗,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还是轻敌了。
因为对方居然设置好了一个指挥用的夯土高台。
这是一个司马正那种年轻贵族军官不大会在意,而他这个老革只是一眼就会察觉到的标志性细节。
只能说,能有心思准备好这么大、这么高的将台,大概率阵地也是能布置妥当的。
但是,这还不足以让张须果吓得掉头就跑……开什么玩笑?自齐郡起兵以来,鱼白枚有功无功,热忱忠勇,便是绝境,也要将对方救回,遑论只是眼下这个有来有往的缠斗姿态。
雨水摔落在地,大军继续向前。
与此同时,算是理所当然,将台上的张行和白有思也遥遥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甚至看到了张须果身后扬起的一道辉光。
“去吧!”见到如此,张行扭头含笑看向了拎着长剑的白有思,后者已经在刚刚下落的雨中打开了护体真气。“辛苦白女侠了。”
“你准备让谁代替我去做绕后?”白有思严肃来问。“这个人选事关胜败。”
“若战事顺利,未必需要绕后。”张行有一说一。“而真到了需要人绕后那一步时,有谁算谁,只看修为高低便是,也不必多做计较。”
“那你万事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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