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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秋雨忽然就停了。不但停了,而且天气陡然转暖,来了个秋末的小阳春,不过一两日,路面便已经干结。
除了圣人,上下齐齐无语。
旋即,圣人以天意如此,直接下旨,要队伍循汾水北上,往汾阳宫,努力不耽误十月初纪念黑帝爷的寒食节。
众人无奈,只能仓促准备,重新上路。
前几日,路程顺利,上下虽然心怀怨气,但委实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尤其是在太原休整了五六日,大家多少恢复了一点元气。
但是,走到楼烦郡郡城静乐的时候,天气再度变化,秋雨滴落,接连两夜,温度陡降。西巡队伍在此地不尴不尬的呆了两三日,就已经因为天气变化开始出现了低烈度的疾病减员…于是几位大员再度来劝,请候冬衣,否则要考虑队伍会因为疾病和劳累在山区逃散。
圣人虽然极度不满,却也重新犹豫了起来。
而就在所有人觉得似乎又可以拖下去的时候,忽如其来的,毛人皇帝便发作了。
这一日,静乐城内,之前多名进言的中高层官吏被罢职,事后才知道,更倒霉的群体居然是往来各处汇报信息的使者…就在这日前夜,数十名隶属于北衙体系的侍从、公公和金吾卫军官被集体处决。
很多人猜测,很可能是关中那里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激发了圣人的怒火,彻底发作,而为了遮人耳目,才会如此。
张行彼时住在西面城墙上,和几名下属占据了一个小门楼,也完全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想御前惊动白有思,便大约去问几个当值的,也都茫茫然,只说应该当夜某个使者带来的讯息有些糟糕,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否则人不就白杀了。
这倒是验证了传闻。
而且,也来不及去问事情根本了,血淋淋的榜样在前,除了极少数有倚仗的大员外,再无人敢言…实际上就连几位大员,也都闭口不语起来。
西巡队伍战战兢兢,在圣人的淫威之下冒着尚在淅淅沥沥的秋雨,强打精神北上。
然后不出有些人所料,由于下雨和天寒,疾病开始低烈度的蔓延起来,很多得病的宫人、太监、
士卒被沿途弃置在缺医少药的驿店、乡村,引发了新的谣言和恐惧……于是开始有人尝试往周边的山间逃亡,甚至有极个别军官弃职率众逃亡。
走了七八日,终于抵达汾阳宫。
其实,坦诚来讲,这七八日间,后四五天雨水已经停掉,而且汾阳宫那里听闻西巡队伍的出了问题后,立即主动来迎…王代积是个小人,但绝对是个有能力的小人,他在几个月内便将汾阳宫梳理的妥妥当当,此时带着汾阳宫自己的驻扎军队,以及储存的药物、帐篷、干净军衣一起抵达,瞬间便解了队伍的燃眉之急。
然而,经此一事,庞大的西巡队伍内部,上上下下的面貌不要说跟刚刚出东都时的耀武扬威相比,跟关中时的从容相比,跟太原比都差了不止一层…张行一直都在最核心区域,委实不知道这几日到底有多少减员,有没有让西巡队伍伤筋动骨,但士气跌落到谷底,上下气氛变得完全不对路,却是一眼便知的。
这种情况下,张行也实在是没辙,只能一到汾阳宫便借着跟王代积的关系,去要药物、干草、粮食,然后叮嘱属下各自照顾好马匹、行礼,以备不时之需。
汾阳宫位于位于雁门、马邑、楼烦三郡交界处,汾水源头的管涔山天池边上,居高临下,与雁门郡城遥相呼应,既是行宫,又是城池,也是军事要塞和重要仓储基地。
这片区域,西面是大河与吕梁山脉,东面是滹沱河与太行山脉,南面是顺着汾水直达太原的通道,北面则是楼烦关…这个世界不需要长城,也没有长城,但是长城的雏形,边墙与要塞总还是有的。
楼烦关北面,苦海南边,大河东边,燕山西面的区域,可能就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最著名的边镇所在了。
因为他们是相对于北荒和巫族领地的中原锁钥——苦海和毒沙漠之间本就有一处大缺口不说,本身也是巫族和北荒人南下的重要通道。
昔日大唐内乱,霸业崩塌,南唐衣冠南渡,北方一时间此起彼伏,前后数十政权依次割据,终于等到了大晋一度统揽北方,而大晋前身就是北地人渡海而来,被安抚收拢于此地的边镇…当然,那是官修史书,实际上很多人认为,大晋一开始的时候更像是巫族和北荒人组成的酋帮游盗,甚至巫族人还比较多。
只不过,巫族从人种上已经事实上跟人族没有太大区别,而且那个时候此地作为北方要冲,本就是乱成一片,武装集团往来不断,里面什么人都有,种族色彩反而毫无意义。
只能说,他们既然在这个地方长期驻扎,必然会受到巫族文化影响,而后又试图遮掩罢了。
这还不算,大晋自此处南下,控制太原、统一河东,攻略河北,扫荡关中、中原、东境,一度统一北方,试图南下,与南朝交锋,但因为根基薄弱,始终难以调和上层北方贵族和中原世族的矛盾,
却是终于一朝走了大唐的老路,内乱失控。
而这个时候,居然又是在此处的边镇忽然起兵造反,甚至考虑到当时此地边民受到的不公和欺压,完全可以称之为起义。
结果就是此地五大边镇,一起起义,顺着当日大晋龙兴的路线,一路南下,势不可挡,事实上造成了大晋灭亡和分裂…而有意思的是,无论是东齐那帮人,还是大魏和大魏前朝那些关陇门阀,普遍性都是出身这次起义的五大边镇。
这种情况下,数百年的政治军事传统摆在这里,也难怪一直到了大魏朝这个局面,都还要格外重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抵达汾阳宫这一天是十月初,但因为错过了寒食节,所以紧接着就是针对黑帝爷的仓促祭祀典礼。
而典礼上,出现了奇怪的征兆。
“那是什么玩意?”天池下的半山腰上,成功躲了清闲,正在遥遥看热闹的张行忽然注意到北面的一片乌云,然后捅了捅了身侧的望着山顶出神的李定。“怎么飘的这么快?今天也没有北风啊?不然早冻死了。”
修为更高一点的李定看了半晌也不确定:“确实不像是云彩,但也不好说莫非是鸟吗?往来苦海和南方的鸟?”
实际上,到了这一刻,不只是张行和李定,很多有修为的人,都敏感注意到了北方的动静。过了一阵子,普通人也都察觉到了动静。
而修行者终于确定这是什么东西——就是鸟,密密麻麻的鸟类,铺天盖地,自北向南,似乎真的是往来南北的候鸟,考虑到最近天气陡然变冷,它们开始大面积北上,也属正常。
君不见,隔壁就是雁门郡吗?
“不是大雁,也不是水鸟…是乌鸦。”又过了片刻,李定忽然色变。
“是乌鸦。”张行也明显听到了乌鸦叫声,复又不安起来。“乌鸦有什么说法吗?不吉利?”
“不知道。”李定回头摊手。“未必是不吉利,古时候有乌鸦啄谷子汇集到圣王屋顶,然后圣王奠定霸业的说法,但也有乌鸦在暴君死后啄食他的尸首,顷刻白骨的说法…你们北荒和巫族也对乌鸦有些神异说法…只能说,这玩意确实有些征兆罢了。”
张行沉默片刻,望着越来越近的乌鸦群,诚恳来问:“那你觉得他们是来叼谷子给咱们这位圣人送礼的吗?”李定无语至极:“若是这般,真是天道与至尊皆不开眼了。”
“那你觉得,他们会啄圣人的肉吗?”张行压低声音,继续来问。
“我觉得也有点难。”李定看着已经快飞到头顶的乌鸦群,一时紧张起来。
张行也不再多问,而是与李定一起束手而立,盯着这群乌鸦。
慢慢的,数不清的乌鸦越来越近,终于抵达了天池的头顶,然后,在下方人的紧张中,这群乌鸦既没有丢下谷子,也没有去啄谁的肉,而是在天池上方聒噪着,盘旋了一个大圈,顺便往天池里拉了许多屎,然后便向北面扬长而去。
有一说一,鸟类都是在天上拉屎的,所以不能说是噩兆,所以,这群杂毛鸟,似乎只是听说圣人巡视至此,过来看个热闹而已。
但无论如何,圣人都变得彻底不开心了,甚至拒绝再喝天池里和汾水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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