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赃陷害是需要技术的,急匆匆上去跟皇帝说,这谣言是你堂弟搞的,我看您老人家也正好看他一万个不顺眼了,咱们一起弄死他,你舒坦我升官,大家不用挨板子挂树梢,岂不是皆大欢喜……呃,那样非但成不了事,关键是自家性命也要白白填进去的。
首先,圣人本人的心思飘忽不定,而且性格多疑,却又非常聪明,你绝不能让他察觉到他这个皇帝是被利用的……所以,事情波澜本身的泛起一定要不着痕迹。
其次,谁都知道圣人一心威福自作的性情,但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太多人疯狂投机,帮着圣人去怼那些影响到他心情的贵人呢?因为谁都知道,那些贵人本身就有掐死你的能力,事情一旦不成,就会遭遇贵人报复,届时轻则去官免职,重则死无葬身之地。
比如说张文达和张含,张文达已经投机成功了,依然死的不明不白,而张含当日是顶着整个南衙的压力来做投机的,真是性命前途名声一起拼了,才有一个伏龙卫护送入南衙旳结果。
说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面是要铺垫好渠道,另一面也需要投机人关键时刻稳准狠,一击致命。
男孩子在外面要懂得保护自己。
事情的波澜起于一场骊山后山宴席散会后的例行扩大追索。
讯问现场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一问就说了,也只是几个低阶武官,并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讨论。
不过,这日晚间,情报汇总到急红眼的北衙公公那里后,负责整理的这位公公只是轻车熟路的按照表格一对比,便立即从时间和地点上意识到,西巡队伍经行潼关时,应该有一场以雍州出身低级军官为主的私下聚会,然后有人在其中做了谣言的传播。
因为这批口供里,至少有四个人不约而同的提及了那场聚会,虽然都不是第一手消息,却在时间和地点上基本吻合。
翌日早上一问,果然,那场聚会是确切发生过,大约二三十人参与了,根本无从抵赖。
接着自然是顺藤摸瓜,是新一轮扩大追索的例行发生。
而这种例行扩大追索,同一日内,几乎不下十数起,北衙、刑部、兵部,都有发生,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殊所在。
但即便如此,这场聚会也在随后又一次表格汇总后得到了重视——因为发生时间有点早,属于所有确切谣言传播案例中靠前的那种,需要认真溯源。
故此,当日下午,这场聚会的所有参与人员被统一、分别问询。
问询的结果非常模糊,主要是因为时间过早,而且当晚宴会的地点其实是潼关后方广通渠边上的广通仓外,物资比较丰富,上头又做了赏赐,以至于当晚大家喝的比较多……很多人承受不住压力和口供对比,都承认了听到谣言,却都说是在酒醉后听到的,难以分辨真正的谣言来源。
坦诚说,如果圣人没有发怒,这场宴会的相关追索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
但是,这不是圣人起了雷霆之怒吗?而北衙的公公们也因为这个谣言觉得受到了侮辱吗?再加上这个宴会的时间点委实过早了,按照溯源的基本流程也该重视……所以,更加严苛的审查和追索,乃至于刑讯便出现了。
而很快,一个很直接的漏洞轻易浮出了水面——那就是当日宴会的参与者里面,居然有两个人眼下不在西巡队伍里,以至于没法对他们进行讯问。
有意思的是,这两個雍州总管府的低阶军官,居然是随着他们主人兼上司,也就是穆国公领雍州总管,圣人的堂弟曹成,一起来觐见的天子,也是跟着穆国公一起,在谣言作为案件被重视前匆匆离去的。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有人嗅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氛。
要不要继续查下去,让谁查,怎么查,都成了问题。
第二天,三个查案的主要通道,北衙、刑部、兵部,面对着这个情报,反应不一。
北衙没有任何顾虑,上午时分直接发出公文,要求大兴的金吾卫想法子将人带来;刑部行事稍微慢了一点,他们在犹豫了大半日后在下午发了文书给了大兴的靖安台东镇抚司朱绶以及大兴留守阴常师,请后者协助调查;兵部最慢,他们当日知道消息后,并没有做任何反应……这倒是可以理解,因为他们对接的毫无疑问是穆国公本公与雍州总管府,若是从他们这里走程序,不免显得咄咄逼人,还不如让北衙和刑部出头。
可就是这一日的沉默,或者说一日的机会而已,便激起了兵部内部一位大大忠臣的不满,这位素来将圣人视为三辉四御一般存在的兵部员外郎直接上书,认为兵部不应该因为穆国公身份特殊便这般胆小怕事,以至于枉顾君恩……而且,这个唤作王代积的兵部员外郎还说,眼下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因为段尚书不在,以至于无人愿意担责,而他愿意拼却身价性命,来为圣人分一丝忧。
如此破坏团结的文书,当然引起了兵部内部的极大不满。
不过也是巧了,兵部尚书段威人正在西都大兴发蒙呢,侍郎留守东都,骊山这里,居然没有人能拦住一个区区员外郎,以至于几位同级别的员外郎只能在王代积的大发神威、舌战群僚中,眼睁睁的看着这份表达了兵部内讧的文书轻易被送到了两位相公那里。
当然了,想来两位相公经验丰富,必然不会让这等坏了兵部气氛的可笑文书,轻易抵达御前。
就在这一晚,张行回到自己的营寨帐篷前时,并不意外看到了李定。
“你去干吗了?”李定拢手坐在帐外的篝火旁,看着刚刚折返的张行警惕起来。“秦宝说前几日你跟王代积喝酒了?”
“去了趟北衙余公公那里。”张行从容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坦诚以对。“王代积之前找我也是为这事,他当时说最近可能要趁着你们段尚书不在,上一道奏疏,赌一赌前程,因为我们伏龙卫是近侍,跟北衙熟,所以专门让我去疏通一下……”
李定怔了一怔,然后面色苍白起来,声音都不自觉打颤了:“你刚刚是去帮忙疏通了?”
“对。”张行语气平静至极。“五十两银子,连奏疏一起,昨日便到了我手里,然后银子封条都没拆,刚刚直接转交给了余公公的……余公公验了银子,当场保证,这份奏疏今晚必然从北衙这边直达御前。”
李定猛地站起身来,脸色愈发白了起来:“奏疏都已经送上去了?”
张行沉默了一下,反过来看向对方,然后微微皱眉:“李四郎,王代积忍不住多年蹉跎,自求前途,便是这么干会怒了段尚书,或者坏了些兵部气氛,你又何必这般失态?你不是素来大隐隐于朝的吗?”
“我不是因为这事坏了规矩,替兵部发愁。”李定赶紧解释。“你根本不知道这奏疏里说的什么,如我所料不差,这厮是想学民部小张相公……”
前面言语还算利索,但话到后来,李定声音却越来越小,最终硬生生停了下来,然后当场在三伏天打了个哆嗦,并迅速拢手坐回,继而一声不吭。
“你是在疑我?”张行眯着眼睛来看对方。“对不对……你觉得这事我也有掺和?甚至是我主谋?”
李四郎顾左右而失声,而张行也在旁边桶中取了一碗酸梅汤。
“所以,里面到底写的什么?”取汤之后,张行并不着急来喝,而是一边施展真气来做冰镇,一边若有所思起来。“我猜猜……你说他学张含,但张含可不只是贸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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