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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成君没有废后,保留了最后的一点尊严,按照汉家残酷的规矩,若是她还活着,或不至于赐死,但却是一场更可怕的人间惨剧——看丈夫杀自己全家那种,然后扔到冷宫,孤零零十几年,最后或许还是要自尽。
倒是她的谥号耐人寻味,彰义掩过曰坚,虽算恶谥,但性质不重,一般用于有功有过的人,只是任弘想破脑袋都没想起来,霍成君有啥义可言?
说到底,这谥号是皇帝要让霍成君,给宣成侯霍光捎去的。
真是蔫坏啊,刘询嘴上说大将军无过,只终究还是认为他有“瑕疵小过”,那便是阴妻邪谋,教子女无方,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
但是,朕统统给你遮了!只宣扬大将军之功义,不言有过。
又行了一通和出殡时一样的哭踊之礼,但和普通百姓的土葬不同,因为墓葬太大,这五个月坟冢内封土是渐渐修好的,连棺枢也早在里面,今日只需要由司空带领三河卒填土覆盖墓道,成封即可。
大将军的墓门内放了面容狰狞的镇墓兽,然后一点点封闭,轮到来参加葬礼的众人各自向前,以一捧土撒在墓门外,作为最后的仪式。
“身前两美,身后一恶,大将军,不知这是否符合你一生呢?”
刘询迈步向前,抓起一把土,心里如此想着。
大将军已经被他这个抬棺者亲手盖上棺材板,钉死了钉子,彻底盖棺定论。而自己未来驾崩后的谥号,又会是什么呢?
会和大将军一样,有个“宣”字么?圣善周闻曰宣,诚意见外曰宣,重光丽日曰宣,能布令德曰宣,力施四方曰宣,果是美谥啊,让人光是抬头看看,就觉得高,想越过确实挺难。
“朕想要的,不止是一个美谥。”
刘询伸出手,将土撒了出去,就像将霍光没来得及带走的烂摊子——霍氏一把扔掉。
“大将军。”
“听朕之誓!”
他埋葬了前人的时代,是为了开始独属于自己的新时代!
“予小子想要的,是功德不逊于卿,是一个能与太祖、太宗、世宗媲美的庙号!”
……
五个月前霍光出殡时,上官太皇太后作为长辈,是在天子之前的。
但今日,她却主动次于皇帝,不抢风头。
仍是一身丧服——上官澹这短短二十余年间,已经穿过太多次了,第一次为父族,第二次为丈夫,如今又是为母族而戴孝。
三折股成良医,她若是还和前两次那般呆愣,恐怕已随霍成君而去了。
接过礼官递来的土时,上官澹忽然有点想笑。
不是高兴,只是觉得世事滑稽。
“大将军,你葬礼当日,孝子孝孙皆不在,唯一有你血脉的人,竟是你最痛恨的上官氏,岂不可笑?”
霍家大多数人都押在廷尉诏狱里,连赦免的那几人也不敢来,上官澹成了他唯一到场的血亲。
“外祖母总言,我身上也流着霍氏的血,当年是大将军心软,饶我一命。”
她攒着手里的土,重重扔了出去,一同扔掉的,还有她这十多年的恐惧与无助。
“不是外女孙绝情,而是你的子侄太无能。好在,成君死前是受了点苦,但至少不必受辱,如我一般煎熬思念父族。天子手下留情,霍云与张敬之子也保了下来,霍氏至少还存了点血脉。”
“这份血和这份情,我都还上了。”
很快,上官澹就要成为父母之族皆被夷灭,又无子无女,真正的天煞孤星了。
从此以后,上官澹也不再是上官氏眼里的小兔子,不是依附霍氏这大树的菟丝子。
“我会是一株独立于长乐宫中的小树,茎叶不茂亦无威胁,根却极深,不管未央建章中风云变幻,我自屹立不倒!”
……
太皇太后一言不发做完仪式后,垂首而退,从任弘身旁路过也未抬眼皮,任弘与张安世则微微拱手恭送。
接着,就轮到两位大司马去送跟大将军道别了。
张安世表情控制得极好,竟是且悲且喜,厉害了您老。
任弘就不必如此了,大可尽情展现自己的情绪,叹息得伤心一点,像极了诸葛亮哭周瑜,撒的土也一把接着一把,没完没了,大概是心里有太多话要对霍光说。
在最后一捧土撒出去后,任弘心道:
“大将军,你临终前在霍府里对小子说的话,让我继承你的事业,或有虚言和其他目的,但我全当真了。”
“你先前承孝武晚年之弊,摸石过河小心翼翼。”
“我,却站在你肩膀上,又看得清前路,可以大开大合。”
“请君安心,轮到任弘代替霍光,领着大汉前行。”
倒不是说,非要抢那唯一的掌舵人持辔者位置。
任弘最后一次拜别霍光,低声告诉了大将军他此生的目标:“大将军,我会是远方的‘灯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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