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外祖父喜爱吧?”
别人家的孩子启蒙读物是论语孝经,可杨恽不同,他少时的读物,是洋洋洒洒数十万言的《太史公书》。
有这样的女婿,无怪乎外祖父《项羽本纪》里垓下之战那一段写得那么详细。
大概是受父亲这种性格刺激,杨恽凡事都喜欢跟他反着来,杨敞胆小怕事,杨恽则胆大好事,什么事都喜欢掺和一脚。
杨恽靠近杨敞:“大人今日准备帮帮那任弘么?”
杨敞立刻板起脸来:“我与丞相主持集议,应该不偏不倚,岂能因为外家的旧谊而有所偏颇?”
“大人回家以后,敢如此回复母亲?”
杨恽笑道:“母亲说起过,外祖父当年与任安相善,甚至还帮任氏免遭族灭,如今他的孙儿在西域立下大功回来,父亲若能帮上忙,就帮一把,对你这御史大夫来说,不过是举手折枝而已。”
“如此便能让两家之谊续上,而多了一位军功列侯为友,对我家也没坏处啊……”
杨敞却不回答,反而再度露出了笑:“中门已开,待会你旁听即可,万万不可出言!”
……
年迈的丞相王䜣(qí)从中门缓步而出,这位王丞相也是地方小吏出身,本是孝武朝时绣衣使者暴胜之的人,后为右辅都尉,守右扶风。
和杨敞不同,他在数年前燕党谋反时做了正确的抉择,得了大将军喜爱,如此方能为相,按照汉家规矩,为相者直接封侯。
但其实这位丞相,连他的前任车千秋都不如,无法决策任何大事,不过是一个上传下达的工具。
公卿百官均向其作揖,丞相亦还礼,众人以他和御史大夫杨敞为首,陆续进入中门——顺便将佩剑留在外面,这是为了防止待会若吵起来有人一怒之下拔剑,那就太难看了。
丞相府中门内为相舍,设有正堂、庭、后园与诸曹吏舍,今日的集议,就要在正堂召开。
进了宽敞的厅堂后,众人在丞相长史安排下陆续入座。
杨恽扫视周围,却见以王丞相和老爹杨敞为首的公卿们坐在西边,朝向东方,王丞相年纪大了,旁边得有人帮忙擦口水,而杨敞脸上的笑就没变过。
五大三粗的北军诸校尉坐北朝南南,他们说话的嗓门有些大,被礼官说了几次才低了些,但偶尔仍会爆发出笑声。
高冠广袖,隶属于太常的议郎、博士坐东面西,多是出身贤良文学,他们神情肃穆,好似这不是集议,而是一场战争——几年前,这群人确实拼尽全力,为大将军打赢了那场名为“盐铁之议”的恶战。
嗯,是他们自认为打赢了,而对面基本是桑弘羊一个人舌战群儒。
堂下位次最低贱的,自然是杨恽他们这些来自未央宫的侍中、郎官、大夫了,因人数太多,一排坐不下,而排成数行,重行在南墙靠门的位置,北面而坐——他们在集议时极少发言,基本是看热闹的。
随着一声钟鸣,头戴进贤冠的户曹令史走到中央,宣读诏令:
“谒者任弘护乌孙使者,解轮台之围,斩龟兹王、尉犁王首归来,不日将抵长安。陛下与大司马大将军下丞相府议此事,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功,然后乃加爵土。今日诸卿畅所欲言!”
杨恽知道,皇帝,即便是大权在握的皇帝,一般是不会亲自参加集议的。
当然,孝武皇帝是个例外,他不但喜欢亲自参加集议,还常常明目张胆袒护自己喜欢的一方。
比如帮张汤手撕狄山,让他被匈奴斩头而去。
其实只需要让丞相、御史大夫领衔将结果以书面形式交给大谒者,大谒者上奏,皇帝若是认可,就批示“制曰可”,若是不同意,就打回奏疏,重新再议。而朝臣们发现自己的提议竟让皇帝不喜,见风使舵,阿承上意即可。
当然,也有铁头娃坚持己见力争到底的。
如今皇帝不过是傀儡,那最终的决策之权,就在大将军霍光手里了。
如此看来集议似乎没有必要?
不然,每一趟集议,都是能看清楚群臣观点倾向的好机会。皇帝和大将军不在,他们方敢畅所欲言,立场和倾向一目了然。
杨恽坐在后排位置,扫视堂内东西南北四面众人,嘴角露出了有趣的笑。
“那今日对任弘封侯之事,谁会赞成,谁会反对呢?”
……
PS:第二章在晚上。
《续汉书》引《蔡邕集》:“三月九日,百官会府。公殿下东面,校尉南面,侍中、郎将、大夫、千石、六百石重行北面,议郎、博士西面。户曹令史当坐中而读诏书,公议。蔡邕前坐侍中西北,近公卿,与光、晃相难问是非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