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去朝鲜北部的几个冶铁重镇看看就知道了,因为外部市场的巨大需求,其乡间大大小小的熔铁炉林立。每当生产时,呛人的浓烟和火焰遮蔽天空,一车车标准型制的生铁被运输至港口,然后卖到东岸去。所获得的利润,除了继续扩大生产外,还会流入到相关的上下游行业之中,极大带动了这些产业的发展,同时也带动了社会的发展。
至少在朝鲜铁工业带的那几个郡,其市面其实是非常繁荣的。各种餐馆、妓馆林立,服务业从业人员多到令人发指,各种老板在此豪掷千金,四处流淌着金钱的气息。另外在朝鲜南部开城区域,因为大规模种植人参等药材并出口的关系,当地也形成了一个相当大的商业市场,各色人等在此出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不一而足。
眼前这位正与东岸合作伙伴商谈的人是来自北方铁工业区的人,他去过登莱、宁绍几次,对东岸十分仰慕(甚至已经到过于谄媚的地步了),但对清国就各种鄙视了,因为他觉得清国大部分人的收入水平可能还没他们那片高,虽然那些朝鲜冶铁工厂内工人们的生活状况并不那么让人感到安心。
但朝鲜人就是这个性格。他们以前被中央帝国压了一千年,虽说整体来说比较恭顺,但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就以他们那个偏激的性格,指不定心里怎么恨着呢。几十年前的报恩郡之战被东岸人打服后,他们被迫接受政治、经济改革,如今看来,倒是有了一点成效了,至少这科技水平和生活水平增长了不少。随后他们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被战争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清、顺两国,一股小人得志的意气感顿时充盈胸中,再加上他们偏激的性格,一下子便从以前极度的自卑变成了极度的自大,居然开始有点看不起中国大陆的人了。
胡志刚在旁冷眼旁观,对这朝鲜商人的丑态一清二楚,不过他现在也懒得去琢磨这些朝鲜人的内心世界了。他更在意的,其实是朝鲜这个国家,居然也在东岸人的妙手回春治下,开始了激烈的变革,并硬生生趟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子,这似乎对大清有那么点借鉴意义。只不过,朝鲜的面积和人口只不过相当于中原的一省,他们能够成功改革,并不意味着大清也能成功进行改革,未来一旦出现什么差错,很可能就会招致天下大乱,那样可就麻烦了。
船只继续向前,哪位朝鲜商人这会已经结束与合作伙伴的谈话,两人说笑着往餐厅去了。胡志刚趴在栏杆边,看着外面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时间思绪纷飞。他此番离开烟台前往丹东,其实是为了去一趟沈阳,完成自家服务的对象、汉军旗出身的知州冯瑜的一些私事。因为大清已经与登莱、宁绍等藩签署了和平协议,并互相开放边境,因此胡志刚这个清国人只要手续齐全,也是可以在登莱藩境内活动的,包括辽东——当然鉴于当地敏感的局势,一般清国人只能在指定区域内活动,并无法停留过长时间——而从山东去沈阳,说实话还是坐船到辽东后再走陆路更方便一些。
这一路行来胡志刚本来也挺高兴的,但在烟台港见识了那巨大的铁碾子,又听船上的朝鲜商人谈到了朝鲜的铁工业发展之后,心情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他觉得,要是让自己的堂叔胡庸以及冯知州知道了这些事情,他们一定会惊讶得无以复加,进而相对默然无语吧。朝鲜,一个他们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孱弱国家,居然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这对他们的思想冲击实在有些大。大清打不过东朝可以理解,毕竟西洋人都说他们是一等强国,但若是连朝鲜也打不过呢?将来若是东国人帮助日本进行改革,连日本人也打不过了呢?这要怎么解释?
胡志刚基本可以断定,如果那种事情真的发生的话,那么如今在朝堂上依然势力庞大的保守派、清流派什么的会在一夜之间失势,因为再多的花言巧语也掩饰不了现实的苍白。想到这里,胡志刚倒觉得,他办完手头的事情回到海州后,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去一趟朝鲜?看看那边正在发生的变化,以及有什么可以为我大清所借鉴的。据说冯瑜冯知州年后就要被擢升为淮安知府,可见圣眷正隆,很多事情若是得到了他的认可,那么基本上也就意味着进入了高层乃至皇上的视线,这可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