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花神庙,只是一所废弃的庙宇。沈瑄匆匆跨入门来,唯见一地黄尘、满梁蛛丝,香案上空无一物。想来汉王暴政,民不聊生,连花神都没有人祭拜了。
沈瑄心下发慌,奔到后院,环视一圈,见东厢前的玉阶尚且洁净。敲了几声,无人答应,索性推门进去,只见隔间榻上有个人,面朝里侧躺着,身形轻薄有如一缕游魂。
“离离?”
那人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立刻伸出一双细伶伶的胳膊。
沈瑄心如刀割,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搂着。他的离离此时面如金纸,双眼无神,瘦得他都不敢认了,原先紧紧箍在臂上的玛瑙环,如今也松脱下来,滑到胳膊肘上。
“你怎么才来。”她附在他耳边,轻声埋怨道。
“我……”沈瑄勉强笑道,“我费了些工夫,才遇见澹台前辈和楼兄。”
“你身上有刀剑伤,是不是和人打架了?”她问,“姑姑和楼兄去清理沉香社,是不是你也去了?”
“那都是小事。”
蒋灵骞叹道:“可惜我已是废人,一些儿忙都帮不上,只能在这里躺着。”
沈瑄心下一沉,顺手去试她的脉,果然十分细弱,天幸还不是绝症之象。
“别怕,姑姑治了我一年,如今尸毒压制住,已无性命之忧,就是病后虚弱而已。”她无力地笑笑。
“澹台前辈是如何给你解毒的?”沈瑄忙问。
“你也想不到吧,就是巫山的金盔银甲。”蒋灵骞道,“那时我没有吃金盔银甲的解药,身上还有毒质潜伏。正是这种毒质和尸毒相抗衡,让我一时未死,遇见了姑姑。她见我和她形容相似,就把我带去了巫山。但是这两种毒都十分厉害,我虽然死不了,却总是昏迷不醒。姑姑只好用自己的功力为我疗伤,足足耗费一年,才将尸毒压制下来。至于金盔银甲,本来就是巫山的毒药,姑姑那里,解药是现成的。”
沈瑄叹道:“早知如此,当年夜来夫人逼我配制尸毒解药,我应该给她配出来的。”
蒋灵骞问:“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吗?”
“原是没什么法子的。不过,既然你说金盔银甲可以与尸毒抗衡,那就还有些思路。”沈瑄宽慰道,“当初是她,我不肯尽心,如今为了你,说什么也要把解药给试出来。”
蒋灵骞呆了呆,并不接话。
沈瑄忽然想到,夜来夫人是蒋灵骞的生母,恐怕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沈郎,”蒋灵骞道,“你是瞧着她死的,她……她究竟怎样?” “我告诉你,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沈瑄心里不忍,把她搂在怀里,“她知道了你是她的女儿,然后才死的……” 断断续续地,他把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漏掉。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的前襟一片冰凉,是被她的泪水湿透了。 “离离,离离,”沈瑄道,“这都是各人的命数,你别太难过。”
“我才不难过,”她喃喃道,“我恨透了她。”
“她没能养育你,这不是她的错。”沈瑄道:“离离,你……你就忘了她吧。” 蒋灵骞抬起梨花带雨的脸:“你说我能忘得了吗?我追到地下去也不原谅她!” 沈瑄默默为她拭着泪水,然而眼泪越拭越多。他深悔不该提起夜来夫人,久别重逢明明是好事,却触到她的伤心处。他低头轻轻吻她,将泪珠一一吻去,直到她不再哭泣。
也不敢吻她太久,过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她依旧猫在他怀中,不肯撒手。
“离离,你姑姑对你好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蒋灵骞喃喃道,“还好,姑姑这个人比较冷,不过她为了救我,很是尽心尽力。”
“你姑姑的巫山内功看起来还是偏于阴寒……”沈瑄思索着,“长久用下去,怕也不大好。我已练成‘江海不系舟’,原来的吐血之症也好了。这套内功中正和煦,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将来我替你行功,一定能治好你。”
“嗯……”蒋灵骞似也没有仔细听,只是点点头,“你回来了,我就指着你了。我如今动不得武,已是废人一个,将来我可……只有你了。”
她说了两遍“已是废人”,沈瑄听着心酸,想她当年行走江湖,轻如燕子、快如锋刃,从绝壁一跃而下,何等轻巧凌厉;在水上踏波而行,又是何等飘飘欲仙。“你还有我,我可是神医,什么样的人都治得好。”沈瑄道。
头一次听他如此自夸,她轻轻笑了一下。
沈瑄倒有些心虚,忽想起巫山女郎说的“你自己去问她”的事,遂问:“离离,你为何同你姑姑说我配的药丸没有用,当年不是明明治好了你的失忆症吗?”
蒋灵骞忽然松开他,翻身向壁。沈瑄不解,又去拉她,良久她才低声说:“当年我并没有失忆,都是装的。你那个药丸,水蛇配成,怪是腌臜,我悄悄吐掉了。”
沈瑄骇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白白叫你费心了。”她低声道。
沈瑄有些哭笑不得,问道:“那你为何……”
蒋灵骞道:“起先刚醒来时,有些懵懂不明,想来水中那孟婆柳确是有毒的。可是,我不过是略略呛了些水,过了两三天自然就清醒了。继续装病,是怕你们赶我走。当年下山之后在江湖上游荡,不觉其乐,只觉其苦,人人都是坏心眼。唯有葫芦湾你家,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不想走。不过后来,钱塘府的人找到你这里,我被他们看见了,怕泄露行迹,牵连到你们,慌忙跟着钱九走了。到了钱九那里,又想脱身,自然还得继续装病。”
沈瑄笑道:“这是何苦,当年你直说想住下来,我也一定留你。”
“哼,那时你眼里只有秀阿姊。”蒋灵骞嘟囔道。
听她提到乐秀宁,沈瑄一时茫然。
“后来,发现你竟然跑去了钟山武集,我真是高兴死了。”蒋灵骞道,“可是你……”
她一时气短,就说不下去了,只是蒙在被子里咳嗽。咳了一会儿,觉得他在给她拍背,拍着拍着,他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时节和你躲在金陵养伤、练功,我也快活得很,不想和你分开。将来不用躲谁了,我们光明正大地回葫芦湾去住着……”
“回葫芦湾住着……”她渐渐平了气,问,“就我们两个?”
他故意道:“倒也不是。”
她沉下脸。
“孩子总要生几个的。”他笑道。
她气得拧他的胳膊,他也不躲避,任她去拧。她的手指没有半分力气,拧在身上只像被小兽踩了一脚。他有些忧伤地想,离离如今虚弱至斯,怕是生养孩子也会要了她的性命。不过只要她活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闹了一回,她原本苍白的面孔慢慢泛起血色,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道:“我也躺乏了,你扶我起来走走。来了这两日,还没有拜过前面的花神。”
沈瑄将她一直抱到前殿台阶上,倚着廊柱坐着,自己奔进去扫了一块干净地面,揭去了蛛网、收拾了香案,才把她抱进殿中。
“这地方怎么了,香也没有一根……”她四顾道,“好像香炉都被人拿走了。”
沈瑄想了想,摸出随身的荷包,倒还有几颗香丸。出门捡了一块瓦片,搁在案上权作香炉。没有香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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