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翁居士并没对傻子特别关注,只是在堂上讲学,严厉地对待每一个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傻子眼中涣散的光越来越凝聚,有的时候和他对视,你会感受到压力,而傻子则不会看你,他的目光总是向上的,仿佛在注视宇宙的尽头。唯一不变的是傻子脸上痴痴傻傻的笑,和他逆来顺受的态度。
对于任何人任何事,傻子都是宽容的,都是接受的,他的心像宇宙那样广博。
傻子依旧是傻子,傻子也不再是傻子,没人敢轻视他,因为傻子的眼中有光。
打他骂他甚至侮辱他,傻子都不会动,只是痴痴傻傻的笑,傻子的心仿佛能够包容宇宙万物,仿佛世上没有让傻子烦心的事情。
这一天,晦翁居士正在讲学,忽然之间睁开了眼睛望向门口,果然不久之后就有一位脏兮兮地村民从外面跑来了,慌了慌张地说:“居士,官府的人又来了,指名道姓想要见您,威胁如果您不现身,就要将村子封了,将村民全部迁走。”
晦翁居士稳如泰山,一众儒生唏嘘赞叹,原来居士这么稳的。他合上了书平放在眼前的桌案上,然后对那人说:“去吧,告诉官府的人我很快就来。”
儒生们想起圣人的教诲,决心跟随居士一起前去,哪怕是杀头也要死在一起。
晦翁居士等到报信的人走远才施施然地站起,淡淡微笑没有说话,背着手走出草庵,一副即将慷慨赴义的样子。
晦翁居士的衣服上缝满了补丁,头发是潦草的,手上的茧子全部生在手指处,因为常年握笔。晦翁居士一身的正气,走在路上太阳的光芒如影随形,鸟儿停在枝头唱歌道别。
傻子傻兮兮地跟在队伍后面,他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顽童们拍着手唱起歌谣,草庵中的学生排成一条很长的队列,义无反顾的跟随自己的师父,九州的大儒,他们知道即将有大事发生。
晦翁居士放下了手中的书,放下了书的读书人是最可怕的,因为书中的笔墨已经全部记在了心里,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
晦翁居士昂首阔步地走了过去,明明没有人引路,他却知道官兵们所在的位置,前来报信的人被官兵揪住龇牙咧嘴,看到晦翁居士来了总算松一口气。
往常来请居士的都是读书人,是官府的人;今日来的却是官兵,是用剑说话的人。有句老话说的好,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看来皇帝这是要用硬的了,不知道他为什么铁了心要请晦翁居士出山,甚至不惜用全村人的性命威胁他。
晦翁居士走过去,他的步伐沉稳,他的头高高的昂起,有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度和胆色。
然而身后的儒生们有些怕了,他们看到凶神恶煞的官兵抽出手中的兵刃对着村民,看到一张张无辜的脸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他们感受到压力。
坐在马上的就是这支队伍里最大的头了,看他手下的人数估计是负责十里八乡安全的军头,儒生中间有的认得他,想要上前攀谈说些好话,可是被寒光森森的官刀逼了回去,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谁说也没用。
晦翁居士站定了,军官在马上,居士在马下,军官高,居士低,然而居士在众人眼中,却是高不可攀的。
军官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再瞅瞅眼前人,声音粗糙地道“你就是晦翁居士?”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晦翁居士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天空。
“跟我们走一趟吧。”官兵合上了手中的画像交给身边人,然后抽出了马鞍上的宝刀,威胁着说,“你不走也可以,只是他们可能会受苦……”他宝刀所指,赫然是无辜的村民,想不到堂堂皇帝居然用自己百姓的性命威胁别人。
“天启帝智勇无双不会失信于民,你今天若是开了杀戒,马上就会有一口黑锅掉下来,死的比他们还惨。”没想到晦翁居士不愠不怒,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若想不死,便要求教于我,在场所有人只有我能救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听了晦翁居士一番话,马上的军官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居然被他反将了一军,但仔细琢磨琢磨,晦翁居士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如果自己真的动手杀人,那么居士到了皇帝跟前,肯定少不了上眼药,到时候不是会死的很难看吗;若是自己不杀人,晦翁居士不跟着走,完不成上面的任务一样死的很难看。
晦翁居士是皇帝一定要请动的人,来的时候就定下了调子,但具体手段由他自己拿捏,手段自己拿捏?看起来是赐予了无限大的权力,实际上是出了什么事情都要他一个人兜着。
军官倒吸一口凉气,上下打量晦翁居士,看到他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身后却跟着一长队书生弟子,心说:晦翁居士如果没有本领,皇帝也不会一定要请他出山;晦翁居士如果没有本领,又怎么会有如此多贵族子弟跟随拜其为师。
这个人肯定是有本领的,而且本领很大。
权衡了利弊,军官下马单膝跪地,马刀插在地上:“居士,您今天如果不随我回去,我的一家老小一样要死。”他觉得硬的不行,所以用软的,看看能不能请动对方。
晦翁居士看他下马跪在自己面前,终于将望向天空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他的身上:“帝国军官向一介布衣下跪成何体统,快起来吧。”
“居士,您若不随我回去,我就不起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启帝一代明君请我入士,我岂有拒绝的道理,但我现下确实有件要紧之事。这样,你将这幅画带回去交差,告诉圣君给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一定随你们回帝都面圣。”
“一幅画?”军官心中狐疑,暗道:难道晦翁居士早算到今日的事情提前做好了打算?传言,大儒圣儒虽然不似仙人那般能够御剑飞行,云中来云中去,却有着神机妙算的本领,总能独占先机,难道晦翁居士便有此能力?
眼见晦翁居士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羊皮,赶紧双手向上捧过了,展开后放在眼前观瞧。可不是嘛,羊皮上真的画了一个人,是一位男相,栩栩如生,眉眼清晰。军官眉头蹙起,依稀记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站起身后目光扫过众人,果然看到一个和画像中一模一样的男人。那人身高体壮跟在儒生的队伍末尾,嘴角扬起痴痴傻傻的笑,哈喇子流了一地。
“居士,你不是要坑我吧。”军官恼怒。
“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去做!”晦翁居士语气严肃起来。
军官眼珠转动,思索了好一阵最终做出决定。将羊皮卷好放回怀里,转身跳上马背,点了几个人:“你们小队留在此地伺候居士起居,其他人跟我走。”离开之前,他上了最后一道保险,派了一队人马监视晦翁居士的行踪,不许晦翁居士踏出村子半步,自己带队当先离开,将居士的画像呈交上去。
临行时他对居士抱拳:“后会有期。”
“去吧,照我说的做!”居士转身走了,这次他的身后不单有一众赤诚孺子,还有身披铠甲的官兵。
大部队离开了村子,居民们堆萎在地上,其中很多人吓得面色发青。
晦翁居士对身后一名穿着华丽的学生说:“给他们些银子。”
那人第一次听到居士主动对自己说话,赶忙应允,从怀里取了银子散给村民,一场危机总算暂时挺过去了。
小翠冲上来抱住傻子,抱得很紧很紧,眼中噙着泪。傻子果然是傻子,美人在怀却毫无反应,只是痴痴傻傻的笑。
众人替小翠感到惋惜,这样好的女人因为出身没有人说媒,委身一个傻子对方过去还有老婆,甚至今天扑到身上也是毫无反应,女人做到这样真是够憋屈的。
客观来讲,小翠个子虽然矮,但是并不难看,瘦瘦巴巴的属于男人喜欢的类型,只是一身的药草味有些晦气,男人都不愿意沾。
众人本以为居士会就此回山,没想到他又走回了草庵,拿起书本继续讲学,弟子们由衷佩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