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恩没了办法,只得继续用尽力气,想要推开自己身上的哮天。他越是用力,越显徒劳——一股闪耀的黑色光芒,逐渐在月光下占据吴承恩的双瞳。
“原来如此……”李晋看着眼前一幕,自言自语:“吴承恩啊吴承恩,你这小子,运气当真是好得绝顶。恐怕连青玄也未曾发觉吧,你偶得无形之中水属性的龙须笔,竟然是绝配……怪不得离了那杆子破笔,你便心神不宁至如此……”
怪不得,这吴承恩的脾气越来越桀骜不驯。
想当年,那死猴子留在世间的漆黑焚火,唯一有所忌惮的,也便是五行相克的水了。
李晋搔了搔头,随即自他脚下,散出一阵微风。这风浪不强,却细密扫过了整个李家的林子。
躲在不远处的魔郎,被风扫过后,也是一个激灵。
“运气真好,只有一个人。”李晋自言自语道,同时抬头,望向了魔郎的方向:“运气真不好,哪怕只有一个人,也不能叫人看见啊……”
魔郎知道对方发觉了自己的存在,便稍作整理,站起身刚要迈步——李晋随手一指高空——
一道凌厉的银色狼影呼啸而上,紧接着化作无穷,无声无息张开大嘴,一口便吞掉了天上的明月。
霎时间,林子里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那魔郎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心说不好,看来自己多半小瞧了那看门的,急忙双手抱拳镇定说道:“在下乃是狮驼国第一猛将,魔郎双刀。今夜酒醉,来林子散……”
“刚才,是你砍了我家小姐的树吧?”李晋的声音,忽然在魔郎的耳边不断盘旋。即便语气再稀松平常,魔郎也感觉到了阵阵杀意。
“不,我与天蓬的手下,只是偶遇,并没有任何图谋……”魔郎心急,知道对方早已知晓刚才林子里的一幕;多亏自己刚才当机立断,已经杀人灭口,此时便能信口雌黄,反正死无对证。
“不不不,我只说,我们家小姐的树。”李晋的声音依旧不急不躁。
听得对方寸步不让,魔郎心下一横,重新拔出了鬼头大刀捧在手上——魔郎心中明白,定要速战速决,一击斩了对方,否则留他性命的话,赶过来的执金吾定是越来越多,自己本事再大,也难逃生天。
霎时间,九把妖刀围成阵法,在魔郎周边盘旋不止。同时,这些妖刀上,凝着了许多婴孩的面孔,发出阵阵哭啼声响。
这妖刀,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凭念御剑悬空杀敌,那魔郎的本事却也平常,绝谈不上什么“第一猛将”。奇就奇在,魔郎这鬼头刀,妖气纵然平常,酝酿的怨气却是兵器之中最大的。这兵器乃是“子母断魂刀”,炼出来的历程可谓丧尽天良:每一次想要提升妖刀怨气,魔郎便会去寻觅一般的寻常百姓下手,而且专挑那些个家里有不足满月孩子人家。这妖刀不仅要一次性取母子二人性命,而且定要是先当着母亲的面杀掉嗷嗷待哺的婴孩后,再杀掉一脸绝望的母亲。
如此杀人,便不会像平时一般只得对方无尽的恐惧。任凭人类如何渺小脆弱,但是当一个母亲目睹自己的孩子被杀害之后,她们都会不再惧怕死亡,只剩下了以命相搏的疯狂。
在魔郎眼里,人类的强弱,同蚂蚁无异。
但是,人类却比蚂蚁有意思多了。
果然,婴孩的哭声,引来了无数冤魂漂泊,凶狠而又无助地绕着刀阵。任何人只要碰触到刀阵一角,便会被这些冤魂缠身,直到吸干了精元才会作罢。
“来呀!”面对着面前的漆黑,魔郎沉下心,大声喊叫着,希望引得那看门的执金吾入了自己的刀阵:“我是砍了你家的树,又如何?”
“认了便好。”黑暗之中,迎面传来的,却不再是李晋的声音。天空中泄出了些许月光,刚才还在魔郎面前的李晋和吴承恩,皆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那执金吾中最邋遢的赌鬼——大器。
魔郎倒吸一口凉气,不晓得自己何时换了对手。而大器此时只是歪着脑袋,笑眯眯看着魔郎——刚才明月消逝,大器得了暗号便赶了过来,未曾想到却没有见到李晋,只剩下摸黑之中的一个魔郎不断叫阵。
奇怪了,没什么大事,这李晋闲着大半夜喊自己起床干什么?要知道,这几天大器是被安排在登天塔里昼夜留守的,身上的职责可谓当一不二。眼下,只为了对面一个魔郎便……
魔郎知道大器名声颇大,心下再也难以平静,哇呀呀一声怪叫便主动出手。九把妖刀皆是砍了个结实,大器身子一斜,周围无数冤魂霎时间便顺着伤口入了大器的魂魄之中。
“什么东西?”大器语气惊疑,抬手在自己面前抓空扑腾了一下。
得手了?魔郎不禁有些迟疑,随即很快仰天长笑——得手了!
纵然这一击得手是因为那李大器大意所致,但是赢了就是赢了!这一招劈上去,如若对方没有避开,便是胜负已分。不用魔郎再做动作,他知道此刻的大器眼前已经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其他东西,只有冤魂不断哭诉、惨叫、挣扎和惊扰。最多一时三刻,他便会因为这世间难忍的哀怨而崩溃至死。
只见大器咧着嗓子呻吟了几声,随即抬手,将砍在自己身上的妖刀一把接着一把拔掉。魔郎并不慌张;虽说他没料到这大器到了如此地步依旧能够有所行动,但是妖刀只是自己的媒介。
现在这个档口,刀子已经无关紧……
“世间疾苦啊?”就在魔郎因为得意而走神的一刹那,浑身鲜血淋漓的大器已经站在了魔郎面前,咧嘴一笑:“这招倒是新鲜……只不过,在李家多年,所谓的世间疾苦,我早就看惯了。倒是该叫你开开眼……”
“你,你若是敢杀我,白象定然会……”魔郎一时间语无伦次,手中捧着的鬼头刀都止不住颤抖。
大器果然没有摸出骰子,看起来多半对魔郎口中的白象有三分忌惮,这倒是让魔郎松了口气。紧接着,大器似是元神不稳,一个踉跄后双手却死死按住了对方肩膀,朝着对方肩头便是一啃。
这般举动,像极了深山老林之中的那些饿急了眼的熊瞎子。
一瞬间,无数画面开始充斥魔郎的双眼和脑海——这些痛苦和残忍,都是魔郎从来不可想象到的程度——那是怎样的一副人间炼狱!
魔郎叫也没叫,只是顿了顿身子,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抽搐。
“砍了树也并非什么大事。树那么多,少了一棵两棵的,谁能看得出来。”大器说着,忽然见到地上有一个酒瓶,便俯身捡起,开始享用剩酒:“所以,能不能熬过来,只看你的造化了。你可得熬过来啊……不然,我跟白象真的不好交代……”
酒瓶里的酒很快下了肚,大器擦擦嘴巴,抬头高声喊道:“李晋!你人呢!酒只剩下了个底子,你也好意思叫我过来!你出来!”
此刻,已经躲进了李家的李晋听着外面大器的叫骂,心中只是叫苦:原来大器还真的老老实实在登天塔守夜啊,早知道便不用多此一举,将他调虎离山了。
一边想着,李晋一边抬起手,迟疑片刻后还是敲了敲面前的窗户棱。
窗户很快便被李棠打开了;她看到面前的李晋刚要开口,却看到了李晋身上背着的没有动静的吴承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姐。”李晋想了想,随即开了口:“救命。”
李棠不再迟疑,侧身让开了窗口。
随着窗户重新关上的声响,李家重新恢复了夜下应有的宁静。
第二天早上,登天塔的执金吾通禀了白象,说是有狮驼国的人求见。白象难得的出了登天塔,一个脸上只有坑洼、没有五官的手下随即跪在地上低语一番。
“知道了。”白象点点头。
“还有,早晨的时候有人发现魔郎在李家林子里,不知道被何人伤得很重,神志不清,一直胡言乱语。”那手下汇报完正经事,补充了一句。
“无所谓。若是还有口气,便救了,也好给天下人看看我们三兄弟注重情谊。但他若是疯言疯语丢人现眼,你去独自处理了便是。”白象摆手,转身便回了登天塔,丝毫不做理会。这没有脸孔的下人点点头,便低着身子,倒退着离开。
登天塔一层的门廊边上,衣冠不整的大器正蜷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任凭白象的步子再重,也没有被吵醒。
白象正要登楼,却忽然见得那小矮子袁天罡领头,带了一批执金吾涌进了登天塔。袁天罡进来之后瞥眼看到了地上的大器,过去就是一脚:“什么时辰,起来了!”
大器揉了揉眼睛,这才睡眼惺忪地醒了盹。看到袁天罡身后的大阵仗,又看到眼前的白象,大器似乎心领神会。
“动手吗?”大器揉了揉屁股,对袁天罡说道:“那,你对付胖子,我上楼去对付狮子?”
“闭嘴!”袁天罡忍不住吼道,顺势推搡着莫名其妙的大器上楼。待遣走了大器,袁天罡才皱着眉头,对白象说道:“下属胡言乱语,当着贵客失了礼数。”
白象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话,却不在意,只是笑笑作数。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表面文章却没有人愿意率先撕破。
“二当家带这么多人来登天塔,可有要事?”白象寒暄一句;马上水陆大会要正式开席,这袁天罡不会无事来此。
“天蓬。”袁天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向上笔直一指,便带人上了楼。转过楼梯拐角后,还听得袁天罡怒骂大器的声音。
上面?
白象抬起头,知道袁天罡的意思:他们并非是去与天蓬交战;否则,在这里动手的话,老爷子没理由不来领阵。既然由袁天罡出面的话……
登天塔,七层。那里是袁天罡在李家布下的风水大局的一处核心枢纽,与李家主宅相连。
看样子,李家的家主,要与那天蓬,面对面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