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接话。
“诸位不必惦记:家兄这病,倒也并无大碍。要么我家老三在,要么杀几个人便好。发作了,便要再隔上个把月才会再犯。”白象说着,走进了房间,将酒壶塞紧后挎在腰间,继续解释道:“而且,诸位千万不必忌讳;我兄弟并非啃食同类,这些都是我练出来的妖兵妖将,并无灵性,单单专门为了给我大哥治病。”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大哥他脾气性子没来头的大?”大器倒是性子实在,一语道破:“这病要么是吃饱了撑的,要么就是……六萬,咱家有没有妇科大夫?”
外面的执金吾刚刚缓和的心一下子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此番言语,实在火上浇油。
青毛狮没有生气的意思。他脑子慢,全然没懂大器的一番奚落。
白象也只是眯着眼笑了笑,知道大器并非有心,所以并不生气:“惊扰了各位。若是家兄再犯,定会请大器陪他玩两把解闷。”
大器听到这里即刻点头,嘴中连连说“好,好,好!”
既然相安无事只是误会,一众执金吾便退了。临下楼时,心细的六萬凑到了大器身边,开口道:“手有事么?”
这番温柔算是闯了祸;大器赶紧抱住自己的手掌,又开始哭喊。
“咱银子清了。”六萬猜到对方心思,皱眉说道:“都多久了,反正现在也没人打叶子牌。二筒走了以后,咱连四个人都凑不齐。”
大器即刻破涕为笑,甩甩手上血迹,一脸轻松只说没事。
“你我谁去禀报老爷子?”六萬见大器并无大碍,心下安稳不少,即刻提及正事。这白象的招式,六萬也略知一二;白象素来身居狮驼国军师一位,掌管着帜下大军。而白象身边的酒壶,乃是法宝“方寸”,可容纳千军万马而有余。
可以说,白象乃是身怀重兵坐在了李家。
“十四个妖将,七十来个妖兵。小场面,没必要惊动上面。”大器打了个哈欠,倒是不以为意:“人家万一说,这里面是药,这酒壶不是方寸,只是个普通药壶,咱能有什么说辞?再说了,登天塔里的事情,老爷子早就知道了。要是有吩咐的话,老爷子一定一会儿便到。”
六萬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不再理会。
众人散去,只剩下了大器依旧驻守。他抬手看了看手中的刀伤,继而瞄了几眼白象的房间。
二筒,六萬和七条,以前皆是李家下人,而且三人均是大器的“牌友”。三人打小青梅竹马,抛开一直与六萬眉来眼去之外,二筒与那七条还是亲兄弟。三人本事不错,先后都进了执金吾,算得少年得志。二筒更是颇得家主赏识,数年之前被安排了重任,去了不知道哪里落地为细作,探听情报。而七条则是跟了二当家当近身,六萬则是做了执金吾中的军医。大器呢,被李棠派出去守山,大家来往便少了一些。
大器记得很清楚。
印象里,自己欠了豪爽的二筒总共五两四钱银子。印象里,二筒惯用的也是雕花斧子。印象里,二筒的老母亲手艺非常不错,包的饺子那叫一个香。
君令如天。老人家寿终正寝之前,二筒也没有回来见最后一面,只有七条带回来了二筒的一封信,信里面说哥哥在外面一切都好,不用家母惦记。老人家最后含笑而终,老爷子亲自出面张罗了丧事,也算圆满。
关于二筒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大器打了个哈欠,抬起头对着房梁说道:“老爷子,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没有任何回应。
大器耸耸肩,似不在意,嘟嘟囔囔道:“既然知道了,早早说了才是;执金吾不长命,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何苦让六萬一个姑娘家的守活寡。”
大器摇摇晃晃,宿醉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
此时犯难的,自然还有那听到自家大哥青毛狮一声吼叫的苏钵剌尼。平日里听到大哥发了脾气,苏钵剌尼必当立时回去领罚,让大哥数落几句也就做了数。但是眼下,苏钵剌尼却不大走得开。
归根结底,便是因为眼前的吴承恩。
吴承恩是今早卯时醒来的,元气已经恢复了大半。睁开眼后,吴承恩第一眼便看到了苏钵剌尼,登时面露惊喜。而青玄在一旁,看到吴承恩又缓了过来,总算是安了心。
那苏钵剌尼是入了夜后悄悄来的,只说是担心吴承恩身体;吴承恩当即帮着玉兔姑娘介绍了一下,嘴中说道“朋友”二字时,自豪语气毫不吝啬。之后,吴承恩便要青玄帮忙张罗些吃食,总不能叫朋友饿着肚子。
青玄见吴承恩恢复正常,不再杀机腾腾,总算长出一口气,便去了客房的后厨准备。玉兔姑娘也是不顾一夜未睡,帮着青玄去打下手。
吴承恩见二人离开后,即刻拉着苏钵剌尼,摸着黑便出了门。
“咱这是哪去?”苏钵剌尼不禁有所疑惑。
“去找那二当家。”吴承恩头也不回,只是迈步:“算账。青玄的事情,不能就此作数。你得帮我。”
苏钵剌尼心中虽然对此等乐事很感兴趣,却也有些失望:“也罢,我可以帮你。”
吴承恩啊……打不过便叫我去,这……朋友二字,可不是这么用的。
“嗯,要有办法,也不会烦请你。一会儿还要麻烦苏公子帮我做个见证。”吴承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李家执金吾太多,我也怕有了误会让李棠生气。我也没别的意思,只同他单打独斗,讨回青玄的帐便作罢。”
只是请自己做个见证?苏钵剌尼听到这里,不由欣喜万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吴承恩!但是细细一想,苏钵剌尼不禁叫苦连天:他倒是不怕得罪那狗脾气的袁天罡,陪着吴承恩去了便去了;但是,吴承恩如果真去了的话,万一惹得那小矮子真动了气,基本便是与送死无异。
这不是请自己去作见证,这是请自己去帮他吴承恩收尸啊……
不过,奇怪了……想到这里,苏钵剌尼心底一直有一个疑惑,自打京城开始便不得而解:按道理来说,吴承恩的本事也不算太差。到了这般境界后,理应能够察觉到自己与对手之间的差距。但是,别说那袁天罡了,吴承恩连他这个名震天下的苏公子都似乎毫无察觉……
看他急冲冲的步伐,难不成真得觉得自己有胜算?别是昨天撞到墙,自己的朋友成了傻子吧?
“吴承恩,你去的话,八成会丢了性命。”苏钵剌尼思来想去,还是开了口。报仇这种事,苏钵剌尼自然支持,更不会阻拦;但是报仇和送死,完全是两码事。
没想到吴承恩倒是乐观:“你的意思是,我只有两成胜算?那便够了。我还有一招没有露过,到时候保管要他跪地求饶……”
苏钵剌尼不禁愣住——他的意思是,只有两成几率那袁天罡指不定会看在李棠的面子上留吴承恩半条命。
苏钵剌尼停住了脚步。
“吴承恩。”苏钵剌尼收了平时的笑脸,严肃说道。
“怎得?”吴承恩不晓得为什么一向吊儿郎当的苏公子忽然这般语气,自然是有些迟疑。
“随我来。”苏钵剌尼思忖片刻,对吴承恩说道。
一前一后,吴承恩随着苏钵剌尼,走到了李家大门附近。苏钵剌尼抬手一挥,大门便骤然大开。待二人出了门后,苏钵剌尼照旧一挥袖子,门便从里面闩住。
门房里熟睡的李晋,似乎毫无察觉。只有哮天从窗口探了探头,发觉是吴承恩后,哮天摇了摇尾巴,刚想叫出声,却被李晋一个翻身,抱在了怀里。
站在林子里的苏钵剌尼左右看了看,随即双翅一展,化作飓风飞向天空。片刻盘旋后,苏钵剌尼即刻落下——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凭空而至的漫天大雾。
吴承恩一下子仿佛遁入幻境,不晓得苏钵剌尼这是要干什么。
“不大想叫别人看到。”苏钵剌尼耸耸肩,站在了吴承恩一丈距离远近。
吴承恩大惑不解:“苏公子,你这是……”
“出招。”苏钵剌尼淡淡说道:“你放心出招便是。”
“你……是想要切磋一下?”吴承恩猜测到了七八分,只是他掏出龙须笔之后略有犹豫:“能不能等几天?我一会儿还要去了结与那执金吾二当家的恩怨,现在并不想节外生枝。”
“不不不,不是切磋。”苏钵剌尼摆手说道:“哪里来的那么文绉绉的较量。世间险恶,只有厮杀,没有切磋。”
“没来由的,为何你突然……”只凭着苏钵剌尼忽如其来的一番话,吴承恩自然更是出手不得。
“我总算明白了。”苏钵剌尼伸出了一只手,在自己面前平伸:“你是被你师兄青玄呵护过头了。蛋里的鸡崽,看不到豺狼虎豹,看不到鹰击长空,自然更不明白什么是天,什么是地。水陆大会,本是最好机会,奈何青玄只打算领着你一直在客房暂居,为的就是避开天下群雄。你们师兄弟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便多说。只是今日,我便勉为其难,替你师兄告诉你何为天地,以及这天地间……”
何为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