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为什么而心情抑郁。
只是那时候她无能为力,现在也仍然不能说什么。
宁霏和谢渊渟白天大部分时间在宫里陪着温皇后,他们劝解不了,只能多做陪伴,免得温皇后真的得抑郁症。
一天晚上,太子府来了一个客人。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跟白书夜刚刚回到中原时出现在凌绝峰一样,身上带着一种走遍万水千山的风尘仆仆之意。
容貌并非俊美,但也绝对不是难看,确切地说,是有一种隔着一层雾气般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感觉。因为他的气质实在是太好,一眼望去让人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容貌,长得怎么样反而成了次要。
穿了一身简简单单的浅灰色布衣,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太子府的院子里,就让人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很宁静,很舒服,不是那种远离凡尘的清冷出世,而像是置身于空山幽谷之中,周围飘拂着湿润凉爽的薄雾,听着远山中隐约传来的蝉鸣鸟叫,清澈的泉水在身侧泠泠地流淌过去。
来客的背上背着一张琴,手里拿着一支箫,以至于宁霏刚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六音宫里的人来找她了。
“阁下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在下姓许名酌。”
宁霏吃了一惊。
“你就是许酌?”
“太子妃果然听说过我。”许酌笑道,“我听说正是太子夫妻查出多年前的真相,还了我和皇后的清白。许某对太子和太子妃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
宁霏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许酌一直只存在于和温皇后之间的过去传言里,之前九重门找了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后面千面无常见过他一次,但据千面无常说把他支到了很远的地方,估计永远都不会回到中原。这时候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宁霏面前,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许公子先进来坐吧。”
太子府从昭和帝传到谢渊渟手上的时候,几乎没有经过什么翻修整改,还保持着原来的样貌。许酌走进太子府时,是一种怀念而感慨的神情,目光从一处停驻到另一处,看得出来,这个地方有太多他的回忆。
宁霏命人给许酌泡了茶:“需要我传信进宫告诉母后许公子回来了吗?”
许酌突然来到京都,而且来的是太子府,必然跟温皇后有关系。但她不敢肯定他回来到底是想见温皇后的面,还是只想在暗中看看温皇后,不打算让温皇后知道。
许酌有些犹豫:“她现在是皇后,在皇宫里,我一介平民能去见她吗?”
就是因为他一个普通人没有进皇宫的身份,更不能偷偷闯进去,免得万一被人发现引起误会,所以他才会先来太子府。
“这个要看父皇和母后。”宁霏说,“我先问问他们,我猜他们应该是会同意的。”
唐贵妃陷害温皇后之事的败露,已经证明温皇后和许酌并没有私情,昭和帝现在应该也能够相信温皇后。许酌是温皇后的至交好友,身份不一般,而且跟温皇后又是多年没有相见,如今光明正大地进宫看温皇后一次,昭和帝和温皇后没道理不同意。
宁霏派人进宫传了话,昭和帝果然很快就下了旨,传许酌秘密入宫。
皇宫中的妃后本来当然不能随意见外男,但想来昭和帝也是见到最近温皇后郁郁寡欢,昔年旧友的回来说不定能让她打起一点精神,所以毫不犹豫地破了这一次例。只是要求许酌暗中入宫,免得被其他人看到的话,传出流言,有损于温皇后的名声清白。
宁霏作为幌子,进宫时把许酌带了进去,按规矩先带他去见了昭和帝。
虽然已经知道许酌跟温皇后并无私情,但毕竟有过那么多年的误会,昭和帝见到这个他曾经无比嫉恨的男人的时候,气氛仍然十分尴尬僵硬。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说。
“皇后在永和宫。”他简短地说,“你自己过去看她吧。”
这是他对于温皇后的信任。而且许酌和温皇后见面叙旧,他横插在一边干看着,也不是事儿。
许酌去了永和宫。温皇后现在勉强可以到户外走动,正在永和宫花园里的一座亭子里等着他,这里地处荫凉,而且四面开阔视野通透,也不至于犯什么男女单独同处一室的忌讳。
两人见面,彼此望着对方,都沉默了很久。许酌没有行礼,温皇后也没有要他行礼的意思。
温皇后淡淡一笑,终于先开了口。
“幸好你没有一见我就跪地下拜。否则的话,你来看我我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在许酌面前还是自称为我。
许酌也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
他凝视着温皇后:“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有变。”
温皇后失笑:“怎么可能?……你才是那个没有变的人。”
若是单论外貌来说,她身为皇室贵妇,十几年来养尊处优,即便是在庵堂里最清苦的那十年,在物质上也没有什么缺乏。后来出来了,以太子妃和皇后的身份,更是注重保养驻颜,吃的用的都是最上等的东西,单是宫廷秘方里的雪乳百花澡,一池价值百金,她就坚持泡了许多年。
所以她现在虽然年过四十,仍然身形窈窕,面容娇嫩,肌肤紧致光滑,眼角几乎不见皱纹,看不出丝毫老态。如果再着意打扮的话,仍然是桃李年华的花容月貌,仿佛一二十年的光阴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许酌是江湖中人,多年来一直漂泊在外,历尽风雨饱经霜雪,跟保养两个字扯不上一丁点的关系。无论他的气质有多好,时间仍然像是刻刀一般无情地在他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再也不复青年时的年轻容貌。
但温皇后指的变化,并不是外貌上的变化,她知道有一些东西,许酌没有变,而她已经变了。
许酌取下了插在腰间的洞箫,把自己那张琴推过去给温皇后:“哪一首曲子?”
他们以前就是这样,见面的时候话通常说得不多,有什么要表达的东西,全都在乐音里面互通。
温皇后道:“《汉宫秋月》。”
许酌看了温皇后一眼。《汉宫秋月》是一首名曲,主要表达的是宫女被困于深宫之中的积郁难遣,哀怨悲愁,以及一种无可奈何、寂寥清冷的意境。
温皇后以前从来没有跟他一起弹过这首曲子,说她不喜欢这种意境。
温皇后开始弹琴,许酌以洞箫相和。这是他们合奏时最常用的两种乐器,有时候她是琴他是箫,有时候他是琴她是箫。
只合奏到一半,许酌吹箫的动作就越来越慢,最后彻底放下了洞箫,望着对面的温皇后铮然一声抹断了琴弦,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到琴上。
许酌慌乱无措地想要起身:“绿琴……”
温皇后掩面转过身去,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我没事……这次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吧,我们下次再见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急匆匆地起身,快步往永和宫宫殿里走去,旁边宫人赶紧跟上,许酌在后面叫她她也不回头。
他一个外男,总不能追着她进内室,在外面等了半天,只等到温皇后派人出来请他先回去,他只能无奈地暂时离开永和宫。
当天晚上昭和帝来永和宫,没有见到温皇后,只听宫人说温皇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整整一夜,谁也不肯见。
第二天仍然不见她出来,房间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叫温皇后也不回应。昭和帝实在放心不下,顾不得许多,正要让人强行破门进去的时候,温皇后终于自己打开了门。
她并没有什么事情,也不像是想不开要轻生的样子,只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对着昭和帝,仿佛正等着他的到来。
“也坐下吧。”她平静地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昭和帝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并不在意,但温皇后还是守着该守的礼数,自称臣妾,对他称皇上,这是她进宫封后之后跟他第一次用你我相称,
温皇后道:“我不想再当这个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