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霏靠了个空,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谢渊渟接住宁霏,用一种很是危险阴森的眼神扫了那匹母马一眼。
然后等两人出了京郊,走上行人稀少的林中道路时,宁霏就被跟谢渊渟拉了过去,坐在他的前面,跟他同乘一骑。
谢渊渟拦下路上一辆破破烂烂,拉着几个大粪桶的驴车,指着宁霏原先乘坐的那匹母马,对人家车夫:“喂,这匹马不要钱送给你,但条件是一定要拿它来拉粪桶,要是能跟那头驴子配成一对就更好了。”
宁霏:“……”
车夫:“……”
母马:“……”
……
因为一路上走得慢,到青阳山凌绝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青阳山中一年四季多云多雾,在潮湿多雨的三四月份,更是漫山遍野被茫茫雾海笼罩,凌绝峰上白云缭绕,整座山峰仿佛浮在半空若隐若现,偶尔露出来的一座亭子一角飞檐,就像是建在云海之上的天宫。
宁霏在凌绝峰下仰头望去,上山的那条山路还是像十来年前一样,宽大的青石铺成一级级看不见尽头的石阶,朝峰顶蜿蜒延伸而去。石阶两边是高大的松树,浓阴遮蔽,山风浩荡而过,漫山云雾聚散沉浮,万壑松涛簌簌如海。
阶面被多年的脚步摩挲得平整光滑,云雾中的水汽在上面凝结成无数细小的水珠,青石被水迹浸润出犹如山玄玉一般坚润而又沉郁的质感。石阶的背阴面覆盖着墨绿色的青苔,路边偶尔会有一两朵雪白的野百合,在云雾和山风里缓缓地摇曳。
“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被你抓上来的。”宁霏对谢渊渟笑道,“那个时候我想,要是我哪天有这本事,一定端了你这整座凌绝峰。”
谢渊渟亲了亲她:“现在这整座凌绝峰都是你的,你想端就端。”
“现在我哪里舍得这么好的地方。”宁霏深深吸了一口饱含湿润水汽和松木清香的空气,“我要报复也只能找你报复了。”
谢渊渟一脸严肃地:“我觉得你对我最好的报复就是天天色诱我,让我沉浸在温柔乡的坟墓里面无法自拔,醉生梦死荒淫无度,最后把我榨干……”
宁霏:“……滚。”
“那边就是你之前说的那棵榆树吧?”宁霏指着前面半山腰上的一棵大榆树。榆树高达四五丈,老枝虬结,上面已经结满了一串串金黄嫩绿的榆钱。
“是啊,不过以前我们从来没吃过。”
宁霏来了兴致:“摘点带上去,我做给你吃。”
九重门门人们早就已经得知门主和夫人要来,提前准备好了宴席,宁霏又临时下厨做了几个菜,糖拌榆钱、榆钱粥和榆钱饺子。新鲜摘下来的榆钱鲜嫩脆甜,煮粥包饺子也是清鲜爽口,她已经很久没吃过,很是怀念这种野味。
一整棵大树上的榆钱根本吃不完,宁霏做了很多,本来是想分给九重门的门人们尝鲜,但还是被谢渊渟全部抢了过去:“我是门主!反了你们一个个,敢跟我抢吃的?”
门人们弱弱地:“可是您确定您能吃得完吗……”
谢渊渟看了一眼桌上的一大锅榆钱粥,两大盘拌榆钱、三大笼榆钱饺子……
“当然能!”
众人:“……”
宁霏捂额:“算了算了,你们别跟这神经病计较,让他自己吃去,他要是剩了一粒米,我让他把凌绝峰上所有的搓衣板全部跪穿。”
结果那天晚上谢渊渟为了消食,把凌绝峰上所有的山路台阶栈道悬索统统遛了三遍,到深更半夜的时候才回来睡觉。
在凌绝峰住的这几天,是宁霏重生以来过得最为自在的日子。
九重门里都是一群江湖中人,绝大多数不是糙老爷们就是女汉子,虽然有严格的门规,但不大讲究日常礼数,也没有专门的下人来伺候他们两个,但就是让人感觉特别轻松。
以前在安国公府和在太子府时就不用说了,就算是李长烟和宁茂和离后嫁给白书夜,她暂时住在李府和白府的时候,也不可能摆脱礼节规矩的束缚,因为身份和环境摆在那里,无形中就是一种限制。
不像现在,她不是官家小姐,不是七皇孙妃,可以一整个晚上待在山里不回来,可以在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不起身,可以在各种地方想酱酱就酱酱想酿酿就酿酿……啊呸,这句话应该是谢渊渟的感想。
宁霏住得舍不得离开,但到第五天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准备返回京都。加上来回路上的四五天,她和谢渊渟在外面待了快有十天,官家贵族的女眷能离家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到极限了。
刚回到太子府,太子就传话过来,把宁霏和谢渊渟叫了过去,说是家里来客人了。
宁霏和谢渊渟去了凌寒院,太子妃和唐侧妃都在那里,还有一个十五六岁年纪,身穿蜜合色折枝花卉圆领褙子,容貌爽朗明媚的少女,正坐在太子妃身边,跟两人有说有笑。
太子见两人进来,笑着招呼道:“渊渟,霏儿,你们回来得正好,念兮也是今天刚刚到的。”
那少女连忙起身,对谢渊渟和宁霏行了一礼:“小女唐念兮,见过七表哥和七表嫂。”
太子给宁霏介绍,这少女是唐侧妃的娘家侄女,唐念兮,跟宁霏同岁。
唐家跟太子的母家孟家两家,本来就是联姻加上连襟的亲密关系,唐侧妃算是太子的远房表妹,她当初能嫁进太子府也正是因为两家的支持。
唐念兮是唐侧妃的亲侄女,算起来跟太子本身也有血缘关系,是太子的表侄女。唐家本家不在京都,唐念兮小时候来京都玩,都会在太子府住上一段时间。
唐念兮行完礼就自己起身,很开心地跑到谢渊渟面前:“七表哥,我们好久不见了,都有五六年了吧?”
谢渊渟:“应该是挺久,我都不记得你是谁了。”
唐念兮:“……”
太子看唐念兮被谢渊渟第一句话就怼得僵在原地下不来台,只能上去打圆场:“怎么会不记得,你以前不是还一直盼着念兮表妹来太子府玩吗?”
谢渊渟:“真不记得。”
太子:“……”
突然发现他也无言以对。
好在唐念兮只僵了片刻就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七表哥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七表哥就好了。”
又带着笑容转向宁霏:“七表嫂真漂亮!跟七表哥站在一起特别般配,就跟天生的一对一样!”
这次谢渊渟总算给了点反应,理所应当地:“那是当然。”
唐侧妃在一旁笑道:“这丫头女大十八变,人长了不少,只有一张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甜。”
太子妃只呵呵了一声,没有回答。
自从唐侧妃背上劫走陷害她的嫌疑之后,她对唐侧妃的态度就一落千里,虽然嘴上什么也不说,但其实已经十分疏远。她又不是会装模作样假装亲热的那种人,于是直观表现上就是她对唐侧妃冷淡了不少,只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
对唐念兮也连带着没有好感。应该说是她从来就不怎么喜欢唐念兮。
唐家地位不高,以前很大程度上是攀着出了一个皇后的孟家,否则就只能算那种十八线开外的小家族。
唐家所有成员里面,最出息的就是嫁进太子府的唐侧妃。这个侧妃还是当初她费了不知多少心思工夫讨好孟老夫人,又把跟太子妃的关系搞得像是知己闺蜜生死至交一样,才让孟老夫人做主把她嫁给太子的。
现在这个唐念兮,似乎也有效仿当年唐侧妃的意思。唐家本家不在京都,她却隔三差五地没事就来京都玩;明明跟太子府只连着那么一点疏远得可怜的亲戚关系,她却每次来京都都要到太子府,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去。
唐念兮没有京都千金小姐们的清高拘谨和矫揉造作,性子爽快开朗,又特别会说话。太子平日里政务繁忙,自然不会去揣测一个小姑娘家是什么心思,只看她挺讨人喜欢的,作为主人,自然会客套性地留她在太子府多住几日。
而且唐念兮跟太子府的几个子女也都很玩得来。谢渊渟小的时候,尤其是在落水生病脑子出问题了之后,跟唐念兮的关系最好。每次唐念兮要从太子府回唐家,他都是哭着闹着不让她回去,唐念兮在太子府最久的一次住了足有三个月时间。
但是随着谢渊渟渐渐长大,精神问题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疯傻得越来越厉害,唐念兮来太子府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了下去。上一次来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在谢渊渟病情最严重,到处闹得鸡飞狗跳的那段期间,唐念兮五年没来过太子府,而这两年谢渊渟的精神状态开始恢复,变得越来越正常,她就又再次上了门。
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总是格外犀利毒辣。太子妃直觉地觉得,唐念兮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谢渊渟来的,有唐侧妃这个姑姑在前面给她作为榜样,她应该有的是这方面的经验。
“时辰也不早了。”太子说,“今天的晚饭就摆在凌寒院偏厅里吧,所有人都在这边吃,给念兮接风洗尘。”
“谢谢太子表叔。”唐念兮笑道,“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千里迢迢来的远客,特地接风洗尘什么的就不用啦。”
太子妃一听她这话的意思,是把她跟太子府的关系往近了拉,当即似笑非笑地接过话头。
“念兮以前小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来太子府玩儿,现在已经五年没有来过,都从常客变成了稀客,当然需要接风洗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