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收尾。
如果之后没人理睬那就很尴尬了……!
就在罗筱有些忐忑地这么想着时,坐在第二排一个反扣着棒球帽的少年便用手撑住前排的座椅,身体前倾,笑意盈盈道:“明州的啊……那不是离我很近吗,我是东瓯过来的。”
少年脸型尖细,五官算不上顶好看,但一双眼睛明亮得好似秋水荡漾,很容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没敢太过放肆打量一个陌生人,罗筱很快就把眼神收了回来,内心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不禁升腾起感激之情——好歹没有冷场,如果真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俩一路无言尴尬地走到车尾坐下,那就实在是……
想想都可怕!
就在罗筱还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回应这句话时,林溯雨已经非常自然地接了上去:“东瓯啊,旁友,你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吗?”
少年笑了一声,摇摇手,有些难为情道:“什么土豪啊,我就是个给公司打工的打工仔……”
“哈!”坐在他身边一个顶着一头银色卷毛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拆台道,“这家伙连上节目的衣服都是自带的私服,公司买的他都不穿的有钱boy,你们千万别信他。”
“喂!轮得到你来说!”棒球帽少年脸上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拎着好友的后领道,“这家伙是临安的,你们下次可以找他去吃醉虾啊海鲜啊都行,把他吃穷最好,省的天天在我面前说些酸不拉几的话。”
银卷毛少年被拽得嗷嗷直叫,奋力从他手里挣脱开,趴在座椅背上,转向后排,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喊道:“哥,哥,救我,阿花又欺负我了……”
坐在后面五排外的一个高个子青年听闻,把眼罩取下,摆摆手道:“别喊我啊,你们闽浙区自己的内斗自己解决,我这个筑州的老年人不掺和。”
另一个少年笑道:“来啊开闽浙区认亲大会啊,我是越中的。”
就在此时,大巴车后方幽幽地飘来一个声音:“你们闽浙靠海的都是有钱人啊……东瓯土豪你的小姨子呢?欠下三点五个亿跑了吗?”
噗——!
不能在这里倒下,绝不能。
因此,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扶着林溯雨小心地鞠了一躬:“我明白,感谢您中肯的评价。”
文季话锋一转:“但素儿老师觉得如果单纯看技巧的话,也显得不够公平,毕竟偶像除了看基本功,你拥有的舞台风格,你展现出的感染力,这些都是算在‘偶像’实力里的。你的高音虽然技巧不足,但底子很好,经过训练你的水平应该远不止目前的高度。综上,我们最后的决定是,给你——D。”
素儿补充道:“这只是我们根据今天的舞台对你当前实力做出的判断,并不是说就敲定了你这个人就是这个水平。不要灰心难过,我还是很期待看到你下次的表演的,希望那时候能看到你的进步。”
“至于林溯雨……”文季迟疑了一会儿,才以谨慎的态度慢慢道,“可以感觉得到,rap里头有情感灌输在其中,嗯,态度也很端正,能让人感觉到有很努力,就是……”
停了好几秒,他才道:“从头到尾,你就没卡中拍子过,根本没踩上节奏啊,而且是一个节奏点都没踩上过。”
尽管林溯雨现在的样子惨兮兮的,现场还是没忍住笑了一片,虽然看在伤患的份上笑得没多放肆,但这种强行压抑着的闷笑声反而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许多本来一脸严肃的练习生也被带得破了功。
文季一脸不可思议道:“最让我奇怪的是,你要是节奏点完全是混乱的,那也就算了,但你每次都是和正确的节奏点错开大约半秒的时间,比节拍器打拍子还准……你是不是耳返有问题啊,这我真的是不能理解。”
闵凤琦笑得全身都在抖,就差趴地上来回打滚了。天生对节奏极为敏锐的他被林溯雨那错位rap荼毒了一整首歌早就受不了了,如果是纯粹的外行瞎唱也就算了,林溯雨的情况却更近似电视剧音画不同步,屏幕里的人张嘴他才开始对着口型配音,而且非常精准,每次都是半秒的延迟。如果对音乐不敏感可能还听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对闵凤琦这样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在拿软刀子割他的肉。
但他也没想到文季竟然说出来了,而且……说得还这么直接!
文季老师你真是太酷了……!
林溯雨皮厚,哪怕现场都快笑成欢乐的海洋了,他还像是没事人一样,脸都不带红一下的。倒是罗筱皱起眉,一副想说什么又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样子。
文季继续道:“其实光看你这个舞台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分配过来唱rap,节奏点卡不准对rapper来说是致命的啊,不知道到底是你跟的老师没有提醒你这方面的问题,还是你自己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不是这样的!”罗筱冲口而出道,“溯雨他——”
“筱筱!”一直靠在罗筱身上装柔弱的林溯雨脸色顿时变了,拽住了他的衣服外套,摇了摇头。
罗筱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才把已经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脸上却仍然是不甘心的神情。
“没事,你让他说好了。”文季将手交叉着搁在下巴下,语气温和道。
罗筱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看林溯雨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些磕巴道:“是这样的,我们两个是个人练习生,没有加入过公司也没有跟过专业的老师进行培训,想出道也是今年六月份才决定下来的事情。因为我不会唱rap,溯雨才接了rap这个担子过来,平时也没人指点,全靠在网上搜集资料进行自学……可能我们俩水平真的很差劲,但,平时也没有人教我们怎么去卡节奏,如果不是您提出来的话,我想我们可能还会在这条岔路上走很远。溯雨他平时真的是很努力的人,我……”
——我不希望看到他被你们误解啊。
但罗筱已经说不出话了,一情绪激动就想哭的毛病又冒出来了,只觉得喉咙里沙沙的像是塞了一包纸,堵得他酸涩得难受。
尽管林溯雨有时候思考方式太过极端,但身为偶像应该做的事他却是完成得比谁都要好,三个月从零舞蹈基础到可以随意空翻,从最开始词都说不利索到现在大段rap随意切换——罗筱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好友这样拼命的姿态感染到了他,单凭他一个人,怕是连每天自觉早上六点起床都做不到。
听着场内大家不带恶意的笑声,罗筱却抑制不住地感到了难过,不只是为了那深夜里少年坐在全黑的客厅里一遍又一遍反复背着rap的孤独背影,还为了此刻好友毫不在乎的神情——他永远都是这样轻描淡写的模样,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对他是什么看法,讨厌也好,喜欢也好,仿佛只要能达到目的,无论多大的非议和误解扛在身上,对他来说通通都不算什么。
明明……是人的话,就会为了别人的误解而感到悲伤啊。
文季点点头,困惑道:“所以……你们不请声乐老师的原因是?”
林溯雨安慰般地拍了拍罗筱的后背,才回答道:“因为我们没钱了,其实连吉他都是我去学,回来再教他的。我当时想的主要是舞蹈必须得请老师教,不然自己一个人瞎折腾可能会受伤,所以主要钱都砸舞蹈上了……”
花潜捂住嘴惊道:“妈耶,我以为我们公司已经够穷了,没想到这还有比我们公司还穷的……”
饶是文季再淡定,也被这个答案给震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简单直白的“我们没钱了”,偏偏林溯雨说得清风霁月,眼神干净清澈,这样非常容易打击到少年自尊心的事实被他这么平平淡淡地便说了出来,反而越发能感觉到他这份淡然背后的坦荡与坚强。
文季认真道:“如果是自学三个月的话我觉得这个水平是可以了,但打分的时候,你们学了多少时间我们是不知道的,只能单纯从你们最终呈现的舞台效果来进行评级,所以最后出的结果也只是针对这个舞台。所以,虽然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林溯雨的最终等级是F,这一点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他放缓了声音:“但既然你可以通过三个月的自学,从完全的外行到F的话,在这个节目里再呆上三个月,我想从F到A是没问题的。我还是觉得你可以再找找看自己的定位,也许有比rap更适合你的位置。”
…………
“这一跤摔得看起来很重啊……”素儿看着被罗筱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下台的林溯雨,面上浮出担忧的神色。
艾琪也担心道:“他还是空翻摔的,如果角度不对,脚骨直接折断都不稀奇。”
几个导师对视了一眼,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叹息。
如果真伤到骨头了,别说是到折断的程度,哪怕只是骨裂,那也肯定要退赛了……
文季垂下眼,对着“林溯雨”这个名字看了半晌,意味不明道:“倒是个对自己狠的。”
背着大包小包、满眼疲惫的打工者在火车站内如同一道洪流般顺着指示牌的方向被裹挟着移动,呛人的烟味与发酸的汗味弥漫着整个车厢,哪怕下了悠悠晃晃的火车,那股浓重的味道也似是刻入骨髓一般挥之不去。在这如同蚂蚁迁徙的密流中,两个戴着口罩、拖着大行李箱的少年画风显得格外迥异,黑发的露在口罩外的眼睛低垂着,只看得见他细长浓密的睫毛不住扑簌。而金发的则是掩不住的好奇,正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这画风过于朴实的火车站,一股猴子下山的兴奋感连口罩都掩不住。
“筱筱,第一次来汴州,感觉如何?我来采访一下你的心情。”
这么说着,林溯雨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怼到罗筱面前,一本正经道。
罗筱别过头去,眼睛中流露出不忍直视的无语感,下意识把脸上的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太丢人了……这家伙没发现周围好多人都在看他吗?
罗筱的黑发还算是中规中矩,而林溯雨那头灿金发——绝对是人群中最瞩目的灯泡好么!
这长达十五个小时的火车旅程中,两个人都已经被围观到麻木了,尤其是同车厢呼朋引伴的大妈们,没事儿就拿瓜果给两位弟弟投食,一边投喂一边还夸他们“小伙儿长得真俊”,林溯雨这皮厚的竟然还一边乐呵呵地把东西都收下了,转头就把这些都送给了从别的车厢来围观的小朋友——原因是瓜子儿嗑多了会发胖。
被罗筱盖章为“还没当上偶像就已经背了沉重的偶像包袱”的林溯雨在这方面意志力极为惊人,说不吃零食那就是真的不吃。
结果就是这群小孩儿回去喊了更多小孩儿过来围观,林溯雨倒也不嫌吵闹,竟然还带着一群平均刚上幼儿园的娃开起了茶话会——要不是火车上不方便追逐打闹,怕是他能直接带着小孩儿排一出舞台剧。
而一直躺在自己床铺上看书的罗筱则被悄咪咪凑过来的小姑娘吧唧了好几口,小姑娘亲完了还傻乎乎地对小哥哥笑了起来,露出了掉了两颗门牙的漏风牙齿,完全不在意罗筱那张可以冻死人的冰山脸,黏着冷脸的小哥哥就是不松手。
——最后是哭天抢地地被她的老娘强行抱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