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要回应一二?”程普回过神来,也赶紧询问,在确定关羽真的去了下邳后,在不知成败的情况下,程德谋的危机感和表现欲明显更强了。“臣请明日发前营三万兵试攻之!”
“可以。”公孙珣不以为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战局大变就在眼前,也该坦诚相对了,而且你是前营大将,这种事情无须问我……不过,吕军侯!”
“末将在!”吕扶赶紧俯首听命。
“今日落日之前,找几件女人衣服,裹着石弹射回去……”公孙珣再度以马鞭按着对方肩膀吩咐道。“加几封文书,就说是我感激孟德兄好意的回礼,请他天冷加衣。”
众人一时愕然,便是吕扶都一时懵在了那里,而公孙珣却已经径直下土山归中军大帐去了。
“我怎么把刘玄德给忘了?!”
九月十五日,彭城城外,郭嘉望着对面整齐的军阵懊恼不已。“他本就在汝南为官渡方向总揽后勤,距离彭城也就是比夏侯惇多一两日路程……而他一到,彭城本地兵马和淮南溃兵立即便能整备起来,咱们再想攻城就难了。”
“这不怪你。”关羽在马上捻须言道。“刘玄德不比曹操,因受燕公大恩,一直不愿当面为敌,此番大战也只是以援军为名出兵襄助而已,他本人一直呆在汝南不动……不过,官渡一战,吕岱、陈到纷纷战死不说,如今徐州危殆,他来援时亦不知周瑜安危,这种表面功夫自然也懒的去为了。”
“将军,无论如何且撤兵吧!”郭奉孝一声叹气,扭头严肃相对。“我们兵力本就不足,如今刘备既到,则彭城一时难下,而下邳那里只有三四千守军,其余多是新降之兵,须做严密提防……所以如今当务之急,乃是稳住下邳,迅速占据徐州要冲,待审公南下,届时北面援军源源不断,则无论是割取中原,还是以水军为辅直取江淮,都是稳操胜券之局……切莫因小失大!”
“郭副使所言甚是。”臧霸也忍不住上前越过徐庶的位置,来到前方正色相劝。“镇东将军受燕公委东线大任,如今已成奇功,便当以大局为重……区区彭城一地,便是来援及时,也不过是拖延时日罢了。”
“你二人所言甚是。”关羽缓缓而答,俨然也没有钻牛角尖的意思,但其人话音刚落,却又忽然眯眼。
原来,就在三人因为昨夜刘备趁着彭城外围燕军兵力不足,径直引百骑驰入彭城,稳住大量溃兵军心,而决意退兵下邳之际。忽然间,刘玄德和夏侯惇二人的旗帜竟然出现在了城门处……原本尚有些装样子的城外军阵,也立即随着百余骑从城门洞中涌出,如山呼海啸一般振奋起来。
毫无疑问,无论如何,刘玄德在淮南的人心是毋庸置疑的,而其人此番做作也完全可以理解……刚逢大败,连都督一州军事的周瑜都如此轻易死了,刘备心里说不定早已经如丧肝胆。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放弃任何提振士气的机会。而很显然,刘玄德和夏侯惇也是猜到了对面要撤回下邳,这才专门大上午的出来耀武扬威,乃是要展示出一种燕军小一万兵马,居然是被刘备单骑吓走的姿态,说不得还有激关羽发兵攻城,趁机小胜一阵的心思。
也就难怪关云长会突然眯眼了。
实际上,连郭嘉和臧霸都忍不住心中暗骂,但偏偏无可奈何,反而要小心看向关羽,严防对方真的被一时激怒。
孰料,关云长眯起眼睛,眼看着刘备和夏侯惇全副披挂仪仗,威风凛凛来到阵前之后,却是微微一叹:“刘玄德还是如往日一般,游侠之气十足,凡事不计身份,屡屡行险……徐氏子,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被陡然问到的徐庶沉默片刻,到底是说了实话:“我听奉孝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不错!”关羽沉声以对。“但侠之一道,非只是要知道何以为,更要有行侠仗义、为国为民的根本才行。你知道侠所恃之物是什么吗?”
“不尽相同吧?”徐庶若有所思道。“或为谋、或为力、或为财……”
“但若是这样,为什么要统称之为侠呢?”
徐庶一时沉默。
“是不惜身,是小临大!”关羽不慌不忙,就在阵前给徐庶上起了课。“太史公有曰:‘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千里诵义者也’,此所谓侠!所以侠客与一般扶危济困者相比,是多了一层不顾身的勇气的!”
徐庶思索片刻,重重颔首,而一旁郭嘉却是一时口干舌燥,偏偏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而勇……太史公亦有论述,出在《刺客列传》之中,或曰血勇之人,怒而面赤;或曰,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或曰骨勇之人,怒而面白,或曰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关云长继续缓缓言道,却是顺势以手指向了阵前百步外的刘备。“刘玄德身为一方诸侯,闻得爱将有难,连夜百骑驰入彭城,可谓勇气绝佳。而其人如今既然知道爱将已死,徐州既失,便已然怒极,却依旧神色从容,堂而皇之出城列阵……你说这算是什么勇?”
“神勇吧?”徐庶脱口而出。
“却也未必。”关云长捻须而对。“我识他许久,素知其人面白,说不得只是骨勇之辈呢……恰如我此时怒极,却因为素来面赤,也不好说自己是神勇之人的,说不得只是血勇!”
徐庶一时茫然,还以为对方是在讲笑话呢?但素来知道关羽脾气的郭嘉却已经满头大汗,再也遮掩不住慌乱之意,偏偏在关云长的逼视之下张口无言。
而关羽既然压住了郭嘉,便微微向后招手,自有人将他那柄形制奇特的长刀递上。关羽接过刀来,倒挂在马鞍后,自己兀自手持长矛,缓缓打马向前而去。
另一边,刘备昨夜才来,如今又确实是仓促出城装模作样,所以与夏侯惇之间根本没来得及说太多话,此时倒是强打精神临阵趁机议论了一下,说是待关羽退兵,夏侯惇便即刻回昌邑主持防务,彭城刘备独当便可……然后忽然看见关羽单骑持矛向前,还以为对方是要搭话告辞呢,便对视一眼,也齐齐打马上前。
当然了,刘备与夏侯惇又不是迂腐的傻子,二人素来是知道关云长本事的,只是一来刘备对周瑜格外看顾,甚至他亲生儿子尚在襁褓,素来对周公瑾是存了半托孤半义子心态的,着实想趁机要回周瑜尸首;二来嘛,刘备却也是有倚仗的,其人身侧一骑,一直相随在旁,稍有动作腰中铃铛便响个不停,却唤做甘宁甘兴霸。
话说,甘宁乃是巴郡豪族出身,去年益州、荆州冲突,他被刘表蛊惑反叛,却因为不得本郡人心被巴郡都尉严颜轻易击败,只能乘船逃到荆州来。偏偏其人作风蛮勇,又失了家族势力,而且还有吕布前车之鉴,所以刘表只把他当臭抹布一样给嫌弃……故此理所当然弃了刘表从了三大诸侯中最能得武人心的刘玄德。
此番刘备星夜疾驰至此,很大一个倚仗,便是这位甘兴霸和他的百骑铃铛兵了!
回到眼前,双方相距百步,刘备、夏侯惇引兵在城下列阵,身前身后除城墙军队外,还约有百骑亲卫护佑,外加一个刘备极为信任的甘宁在侧,自然不惧,便微微向前相迎;而关羽缓缓催马向前,臧霸、徐庶、郭嘉等人眼睁睁看着对方马后拖拽着的那柄巨刃,却只是冷汗迭出,连声都不敢吭的……
双方各行了十余步,相距六七十步的时候,刘备与夏侯惇便察觉到对面故人的异样,便是甘宁也警惕起来……但说时迟那时快,关云长忽然夹紧马腹,直冲向前,区区六七十步,不过须臾而已,被当做目标的刘玄德一直等到对方冲到自己身前时方才醒悟,便猛然勒马,试图向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与此同时,负有护卫职责的甘宁和另一边的骑士周黎却早有准备,二人双双横矛,及时架在了刘备与夏侯惇身前。
然而,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关云长冲到刘备跟前,根本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出矛,反而是左手按住长矛,右手几乎单臂从身后挥出一柄巨刃出来。
刀锋随马势挥舞落下,宛如一条青龙一般自上而下,自后往前直扑过来,甘宁、周黎手中明明已经架住的两条长矛迎刃而断,齐齐坠地,而刀锋虽然受挫,却依旧不止,复又向下斩去,却是将刘玄德坐骑的马首给直接劈开!
刘备跌落在地,手中刚刚取出的双剑也瞬间失手,关云长得势不饶人,稳住马速之后直接一刀复又当头劈下,却是夏侯惇奋力勒马回援,抬矛架住,结果不言而喻,又是一刀两断,长矛直接分作两端,矛首落地。
非只如此,关云长回头眯眼一瞪,直接转手一刀,干脆朝着夏侯惇腰下平挥过去。
生死之间,夏侯元让直接主动弃马,滚落于地,而其人坐骑受惊,抬蹄嘶吼,却是被关羽大刀给直接割去半个马背和半个马首,一时血肉模糊。
不过,这种大刀虽然力道十足,配合着锋利至极的刀刃和关羽的巨力,也显得杀伤力十足,但用起来却太过费力,而且不易把控……关云长三刀既出,连斩了三根长矛,两个马首,也是力不从心,将大刀直接卡在马骨之中,再难抽出。
这时候,与周围吓傻了的骑兵不同,甘宁第一个醒悟过来,直接翻身下马护住刘备不说,还直接捡起地上断矛,朝着正在转身对付夏侯惇的关羽胯下坐骑奋力一捅。
关云长胯下战马本是从徐州缴获的寻常白马,并不是他本人的优良坐骑,此时吃痛,直接失控。但关羽不慌不忙,居然趁势弃刀下马回身。等其人转过身来,对上手无寸铁的甘宁时,后者这才惊慌一时,并立即试图翻滚躲避……原来,关羽手中那柄长矛竟然一直都未撒手,还直接顺势刺了过来!
一矛戳出,终于奏效,却是直接将躲闪不及的甘宁从张大惊呼的口中刺穿到底。可怜甘兴霸出身巴郡豪门,自少时便桀骜不驯,自诩虎臣,结果刚刚陷入天下反复之大局中,尚未扬名,便死在战场,做了区区矛下之鬼。
话说,这连续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复杂,但不过是三刀一矛而已,连在一起也不过是眨眼功夫,而一击得手后,待关云长复又试图抽回长矛而不成时,周围南军骑步早已经纷纷上前拽着地上的刘备逃回阵中,夏侯惇与周黎也拔出腰刀相互扶持一起向后飞奔而去。
关羽瞥了几人一眼,不再留恋,直接赤手翻身上了甘宁战马,俯身疾驰回阵……全程无一言,亦无一色变。便是其人将要迎上臧霸等人的接应时,身后双手微颤的刘备遥遥含恨一箭射来,正中肩膀,其人亦无多余表示,只是回头看了刘备一眼,便从容归阵,然后又从容下令,指挥全军退兵往下邳而去。
关云长一击不中,便撤的干脆至极。
而另一边刘玄德丢下从身侧侍从处抢来的弓箭,望着侍从小心将混着马尸、马血的甘宁尸首取回,一直咬牙不言。但等到忽然数骑燕军去而复返,持周瑜尸首换回长刀后,其人却终于是对着两名爱将尸首彻底失控,继而在城门前落泪如雨下……
其实,刘备昨夜到达彭城,知道周瑜身死,心中便已经惊怒哀痛交加到了极致,只是其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不愿意将心中情绪外露罢了,能撑到此时方才失态落泪,已经着实是忍耐许久了。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刘备哀伤难耐于彭城,而官渡大营之中,公孙珣却也忽然惊醒,再难睡下。
“还是不对……”这位心中有事的燕公在榻上枯坐半夜后,忽然沉声吩咐。“点灯,取地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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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太祖连营稍前,依沙土为屯,东西数十里。操亦分营与相当。太祖起土山地道砲车,操亦于内作之,以相应。前后四月,互战不利。”——《典略》.燕.裴松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