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重新正襟危坐。
“我们是体谅郭副使的,老昌那种自生祸端的性格也不是不清楚。”孙观继续言道。“更明白以我们区区一郡之力,是没资格在两军之间左右摇摆的……不然也不至于请足下到此相商。但也请足下今日给我们一个准话,河北到底要如何才能信得过我们?交纳质子?还是让河北派遣军司马监管后勤?总得有个明晃晃的道子划下来吧?”
郭嘉眯眼看了下孙观,却是缓缓摇头:“这些都不用……只是想反问诸位一句,诸位想过以后的事情吗?大战之后,你们何以自处?”
孙观等人相顾蹙眉,便是臧霸也有些粗气。
“足下的意思是,要我们即刻交出兵马,往河北赋闲吗?”交换了一阵眼神之后,吴敦忍不住开口相对。
“非是此意。”郭嘉再度摇头。“我也与诸位相知相识多年,诸位的心思我也一清二楚,虽然诸位心中也明白,天下迟早要一统,而无论河北还是中原,无论哪家得势,你们都不可能久存,但割据地方肆意妄为,这种乐子,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轻易放下呢?”
堂中琅琊诸将不免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郭奉孝继续从容言道。“你们今日在这里只求苟且安乐,将来大局已定之时凭什么立足于河北呢?真到了那一日,我们又凭什么不能将诸位如杀昌豨一般轻易杀掉呢?”
堂中气氛反过来一凝。
不过,唯独孙观反过来精神一振:“我懂足下的意思了!足下的意思是要我们主动出兵东海,建功立业,这样不但可以让河北放下心来,将来有此功绩,也可以依仗着军功立足河北,或富或贵?!”
“不错!”郭嘉摊手以对。“孙将军所言正中其的!诸位都已经到了开阳,何妨继续顺着沂水南下郯城呢?而且诸位一旦到了前线,与南军开战,我们河北的疑虑自然尽消,将来诸位立足的军功也自然不必多言……须知道,当此大战,一战之功,胜过之前八载相持!”
众人纷纷醒悟,继而又和郭嘉一起看向了许久未曾开口的臧霸臧宣高……说到底,琅琊军阀再怎么混乱,臧霸共主的威信和他本人的军事能力都摆在这里,再加上素来不服气臧霸的昌豨已死,反而让臧霸的地位无可动摇。
但臧宣高一时犹疑。
萧建等人越想越觉得对头,却是催促连连,孙观更是扶刀起身:“宣高大兄!你须明白,今日这个局面,从大处来讲,要么从河北,要么中原,并无他路;便是从开阳这里的局势而言,郭副使也不会给我们机会犹疑的,昨夜他能以五百人杀了昌豨并了七千东莞兵,明日便能杀了我们中任意一位……事到如今,并无犹疑之所在!”
臧霸心中动摇,便不禁再度看向了郭嘉。
郭嘉见状也不客气,而是直接扶剑起身:“臧府君,我一直想与你说一句私人的言语。”
“请讲。”
“你这个人讲义气,守信诺,所以才能够成为琅琊共主,所以才能在乱世中立足至今。但义气这个东西,是随着天下大局不停变动的。”郭奉孝恳切相对。“今日之义气拿到往日未必有用,往日的义气到了今日反而说不定是祸害。”
“愿闻其详。”臧霸也严肃起来。
“譬如,天下昏乱的时候,官府之中和所谓正经世道之中,其实并没有道理可言,这个时候你上山为寇,聚众保安,让那些活不下去的人能活下来,这便是天下最大的义气!”郭嘉侃侃而谈。“而等到董卓祸国,天下群雄四起,一时割据者四十有余,堪称无处不争、无处不占,而手中有兵马的贼首、将领,反复无常,今日归左,明日属右,今日兴起,明日消亡,这个时候,以足下拥兵数万的立场来说,能够守信重诺,不负上下前后,这就是乱世最贵重的东西,也是你立足至此的又一根本!”
堂中众人大多颔首。
“但是,如今天下大势又有所不同了。”郭嘉转身离开位中,扶剑来到堂中,继续扬声言道。“或者说,天下的局势其实已经很明朗了,那就是我家燕公并吞天下的气势已经不可阻挡,而中原诸侯也多有整合之意……一句话,以前的时候,天下人想的是如何在乱中求安,而这个时候天下人想的是如何从乱到治;以前的大义在于定一方平安,今日的大义在于合天下一统;以前诸般法度、人情、道理,若是不能与安定一方相合,便是悖逆的假道理;而如今也一样,若是有人自恃诸般人情、道理、义气,却不能与重定天下相合,那无论此人德行如何,才具如何,也只是一个悖逆之人罢了!臧府君,今日你可以助河北向南,也可以助中原向北,这些都只是立场而已,无论如何我都不怪你,但你若自恃捏住南北要害,按兵不动,心存观望,那无论将来如何,足下都注定只是一个悖逆天下的小人逆贼而已!辛苦半生,难道要名节俱丧于一朝吗?”
言罢,郭嘉直接背对臧霸,面朝大堂门外方向负手而立,静待答复,而堂中却早已经寂静无声,便是徐庶也屡屡张口,屡屡无言以对。
就这样,等了不知道多久,臧霸方才缓缓起身离开座位,以避席之礼,朝着身前背对自己的郭嘉俯首大礼以对:“今日承蒙郭副使点拨,方才豁然开朗!我意已决,即刻尽开府库,大赏三军,然后合全军向东海,以助燕公重定天下!”
左右诸将不敢怠慢,纷纷肃然起立称是,倒是徐庶,颇显尴尬,勉强起身,却不知道该向谁说话了。
臧霸毕竟是青徐地区一等一的名将,其人既然下定决心,便出兵神速,八月廿二日被郭嘉说服,八月廿三日便誓师祭旗,赏赐全军,八月廿五日全军就已经越过沂水向南进发。
等到八月廿八日,前锋孙观来到郯城与开阳中间唯一一座城池即丘后,却是趁着徐州兵马猝不及防,直接攻下,算是师出大吉。
等到九月初一,以开阳为后勤大本营,以沂水为补给线的琅琊大军便轻易来到郯城,将周瑜和他匆匆聚集起来的一万兵马团团围在城中。
对此,周公瑾闭门不出,严防死守。
但九月初三日,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周公瑾手中的真正精锐,也就是那一万余素来在海上作战,理论上此时应该屯在朐县(后世连云港)以备青州水军的徐州水军,居然以不可思议的姿态出现在了沂水之上!
徐州水军耀武扬威,数百舟船前后相连,鼓起风帆,遮天蔽日,理都不理岸上的琅琊大营,反而直接在小阳春将至的东南风协助下轻易逆流而上!
琅琊诸将,包括公认的青徐名将臧宣高在内,心中全都冰凉一片。
当然会冰凉,因为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粮道断了!他们已经空虚的老巢开阳,包括其余诸将在沂水两岸的根基,在如此水军面前,也是门洞大开!说不得身后的退路即丘也不保!
都来不及回去救的,人怎么能追上这种风帆船只呢?
“这你也料到了?”抱剑立在营中观望此幅景象的徐元直忍不住出言嘲讽了一下身侧的郭嘉,后者同样被这幅景象震动到失语的地步。
回过神来的郭嘉嗤笑一声,却不由摇了摇头:“水军纵横内河,如此壮观,我是真没想到!”
“你不该佩服人家处心积虑和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吗?还有这份砸上家底的决断?”徐庶愈发冷笑以对。“海船细长,唯独吃水极深,所以只有秋后汛期可堪入内河,而想要此时水军出现在此处,那便只能是之前汛期开始时他就已经做出决断,将水军偷偷从淮河转运进来了,然后一直藏于身后,而那时也正是青州流言出现之时……其人俨然专等你此时说服臧霸南下!哦,还有小阳春将至,东南风忽起……辛苦多日,自以为握尽大局,其实被更高明的人全盘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滋味不好受吧?”
“非是此意。”郭嘉回过头来平静的看了眼徐庶。“这点我早有猜度,只是感慨海军在内陆之壮观罢了!”
徐庶微微一怔,旋即再笑:“死鸭子嘴硬!你且安心,真到了全军崩溃那一日,我虽只有一剑,却也要拼尽全力保你平安!”
郭嘉再度看了对方许久,却终于是连连点头,又感慨一时:“不管如何,燕公看人是真的准!周公瑾用兵,天时地利人心俱在,又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果然有淮阴侯几分风采!”
—————我是好壮观的分割线—————
“臣松之案,周瑜生长江、淮,谙识险要,出入彭、蠡,久涉波涛,熟筹彼我,兼雅量高致,风流智策。太祖遥戏为淮南三杰,属淮阴之辈,刘备谓为本文武筹略,万人之英者,倚为方面,岂皆虚语哉?”——《典略》.燕.裴松之注
PS:为日常拖更道歉……
昨晚上又读了一遍臧霸的传记,发现这厮除了前期割据青徐外,主要的战功和名声居然是在吕范和韩当头上刷的……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