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些千里马遇到能压服自己的人,便反而会忠心不二,一力驰骋了?也只有遇到能够压服自己的人,方能不为祸?”
“所以啊。”公孙珣失笑道。“我才来看一看,这匹并州烈马到底服不服我?!”
贾逵也跟着笑了起来:“既如此,属下便随君侯一起等一等便是。不过君侯……”
“什么?”
“董仲颖也是善于驯马之人吧?”贾逵忽然正色相询。
“是啊。”公孙珣瞥了对方一眼,却也没有否认。“董卓此人本身就是一匹野马出身,如何不懂得驯马?只是这天下可不只有野马的,咱们的董太师便是习惯了驯马,最后将豚犬牛鹿鸡统统当成了马来驯,结果非但没驯成,反而弄的天下各处缺位,却又只能放纵那些野马去做牛鸡要做的事情,最后闹出了大乱子。”
贾逵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什么是鹿,什么是鸡,什么是犬,什么又是牛,然后你贾逵又是个什么东西吗?”公孙珣看都不看对方,便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属下孟浪了,确实孟浪了。”贾逵尴尬而言。
“未及加冠,不过是个少年,在我身边也不过是写个文字、提个马扎之类的,再孟浪也是能容你的。”公孙珣缓缓而言。“不像有些人,既然成年,又担要责,甚至自以为能为天下事,那便要为自己的行径负责了……”
贾逵不敢多言。
“其实,你问天下人的区别,我也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真要是认真区别,人哪里能像牛马那么清晰分类呢?”公孙珣继续认真言道。“边郡人有边郡人的坏处,野蛮粗俗、不知礼节,更重要的是不把人命当回事;而宛洛之辈也有宛洛之辈的不善,门生故吏,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至于互相包庇,互抬身价;轮到青徐一带,却又皓首穷经,百无一用,酸腐可笑;还有你们河东、太原、关中这些特殊郡国,几种毛病都有,却也俱存了几种地方的好处……就好像你跟张既,一个寒门而豪富,一个世族而穷困,但有些地方却一模一样,都比边郡人更晓得何为大义,也都比内郡人更懂得务实……所以说天下事,哪里是这么容易做的?而天下人,又哪里是能分这么清楚的?更不用提,还有些人,真的是王佐之才、良平之谋、卫霍之能、霸王之勇,这些人难道是可以用那些东西随意概况的吗?”
贾逵已经不敢吭声了。
就这样,银河之下,将台之上,二人一站一立,沉默许久。
不过,这种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随着时间来到三更夜半之时,五丈原侧后方忽然火起,喊杀声隔河数里可闻,登时惊醒了满营之人,也惊得郿坞中纷乱一时。
公孙珣到底是没有白等一场。
翌日天明,战报传来,张文远夜间出全军劫营,以两千众全溃敌八千,敌将王方死于乱兵之中,后来找寻辨别了半日才在某个士兵的革囊中寻到其人手机,然后又赶紧送过河来……当然,公孙珣看都没看,便送到了坞堡中。
六月十日,又一支军队到来,却是奉命疾驰而来的宇文黑獭和其部轻骑,后者顺便带来了董旻全军撤退,却在幽州军全线追击逼迫下演变成全军溃退的消息。
这个消息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却还是重要至极,所以公孙珣依旧没有忘记转达给自己那位在坞堡中固守的旧交老友。
六月十三日,成廉、魏越复引三千骑兵来援,并捎带来了董卓亲弟董旻的人头……当然,也被公孙珣送入了万岁坞内。
六月十五日,马腾韩遂举凉州两万众来到距离郿县数十里外的美阳城北,却又在听闻董旻身死的消息后选择逡巡不前。
六月十八,郭汜在左冯翊黄白城被当地一亭长所擒,转送到追兵太史慈处,其人听说要被送到万岁坞前,以无面目对董卓,自请被处死,而太史子义怜其人尚有几分忠心,便保其全尸,葬于当地。
翌日,韩当、高顺、戏志才引全军主力与白马义从赶到了万岁坞前,继续合围董卓,而公孙珣也终于得知,吕布仓惶逃回长安城,如今被城中执政者王允接纳的消息。
六月下旬,王修、娄圭、田丰三人尽发河东、太原良家子五六万众渡过蒲津,沿途扫荡地方、收纳官府,并屯兵两万于长安城下。
消息传来,马腾韩遂递交降表,愿交质子,请为卫将军侍从。
而七月初一,秋季的第一个夜晚,飞马当空,银河斜挂,更有流星无数划破夜空……而第二日,看了一夜流星雨以至于失去耐性的公孙珣向已经出现悬索逃兵的万岁坞中送去了一封书信与一件旧物。
旧物,自然是那柄二人初识相交的凭证,也就是那柄‘项羽之断刃’,对此,已经肥胖到连楼都不愿意下的董卓早有所料。
至于书信,打开来看也不过区区二十字打油诗而已。
正所谓:
人生六十年,
如梦亦似幻。
有生斯有死,
董公何所憾?
“公孙文琪以为一封书信就能逼我去死吗?”满身酒气的董卓拍案大笑,然后环顾左右。“今日败是败了,可要我拱手让出首级,却也未免小瞧了我吧?诸位,可有人愿随我杀出去,便是死在路上,但只要能让公孙小儿惊上一惊,也不枉此世间走一遭?”
周围一片沉默,而董卓细细看去,却是忽然清醒了过来。
原来,此时此刻,堂下只有一个男子而已,乃是其人身侧多年的军事智囊,长史刘艾,之前就是他从城墙上接信,然后送过来的,此时闻的自家主公的酒后之言,却也只能是立在堂中闭目以对罢了。
至于刘艾以外,其余满堂侍立者,竟然全都是他董仲颖的姬妾、美女,并无一兵一卒。
“我董仲颖是怎么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呢?”董卓抚刀而叹,恍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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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既字德容,冯翊高陵人也。家富而门寒,年十六,为郡小吏。汉末,董卓乱政,太祖以贾诩计,入潼关趋五百里至郿坞,困董卓。时人心未定,蒲津战事未平,关中人心固有向背之意,尤不敢明为之。既劝郡守尽发郡卒往助太祖,以成大计,郡守犹疑,既乃自捐家,得千人,假郡中旗鼓而往。太祖见之大喜,顾左右言:‘此子胆略非常,固关西种也!’”——《旧燕书》.卷七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PS:继续献祭新书——《赵公子》,作者半城流烟,战国文,长平之战后开局,新书中成绩挺不错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