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不算很老啊,耳朵这就背了么?”郭婉忽地开了口。
相较于郭准的阴郁和紧张,她的神色,堪称从容。
从容且优雅。
她优雅地拂了拂发鬓。
宽大的衣袖落下,露出一截皓腕,雪光般地晶莹。
“方才陈大姑娘说了,祖母杀了我娘。”郭婉半仰着头,视线投去高高的房梁,唇角竟还有笑:“祖母把我娘给毒死啦。”
她摇摇头,似是深为这发现而好笑,眸底却一片寒瑟:“我就说么,怎么方才邢多宝家的说了祖母害过四个人,数来数去都少一个。当时我就有点儿觉着不对了,如今……”
她笑吟吟地向长公主抛去一缕眼风,似有若无地,一如她颊边将绽而未绽的笑靥:“如今听了陈大姑娘的话,我竟一点儿不觉着吃惊,甚而还觉着,这才顺理成章么。”
长公主双唇紧闭,既未看她,亦未接话,面色仍旧很难看。
但,并不慌乱。
或者不如说,那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就连她一向最着紧的郭准神情大变,她亦未放在心下。
也或许,是心如死灰了罢。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准直直地看向程氏。
自生母亡故后,他对程氏的称呼,便一直是“夫人”。
从没变过。
程氏没有答话。
外界发生的一切,她似皆不知。
她的眼睛仍旧停落于那页口供,整张脸白得泛灰,双眼张到最大,布满红丝,身体僵硬,如若石像。
“父亲还问这些作甚?”郭婉轻笑一声,艳丽的脸上,竟有几分怜悯:“父亲,莫不是直到现在,您都还没想明白?”
她秀眉挑了挑,忽地笑出声来:“父亲,您怎么……怎么这样蠢呢?”
她似是再也忍不住,终究放声大笑起来。
女儿骂父亲蠢,这几乎称得上忤逆了。
然公堂之上,却无人呵斥于她,唯她放肆的大笑,回荡在这空阔而阴间的所在。
郭准垂在袖边的手,蓦地开始颤抖。
须臾间,他的脸亦如程氏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血色。
他蠢么?
或许是吧。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的。
不,应该说,自尚主之后,无时无刻,他不是在想着这件事。
然而,每当他想的时候,他的心底便会冒出一个声音,告诉他,他还有个女儿。
那个从幼时起就被送去山东,他连想一想都要背着人的女儿,若想她继续活着,那么,许多事情,他就不能想。
他不知道那是蠢,还是笨,抑或是胆怯、懦弱还是旁的什么。
他只知道,他已经没了一个心爱的人,他再不能承受失去另一个。
所以,每当想这些的时候,他都会去舞剑。
在那方寸之地的小耳室里,在想象中,斩碎一切。
郭准霍然大步上前,夺手便去抢程氏的口供。
不料,程氏竟抓得极紧,这一下竟不曾抢过来。
郭准的眼睛突地红了,不知哪来的力气,拧着程氏的手腕便是一掰。
“啊”,程氏呼痛,到底吃疼不住,松手捂住受伤的腕子,那口供登时“哗啦啦”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