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
世人尊无为学院为圣地,并非是尊敬那里智慧超群的鬼夫子,也并非是敬拜那里历届的无为七子,而是因为,那里是播散下了文明种子的发源地,那里给须弥的,是秩序。
冬雪覆地,河面结冰,鱼儿藏在冰面下,闪烁着机灵大眼睛的孩童将眼瞪得圆溜溜,跟冰面下的鱼儿对峙着,馋得咽一口唾沫,想着娘亲做的鱼头豆腐汤。
一声号子拉响,数百个大人拖着渔网在冰面上。
扑腾扑腾的鱼群在渔网里又蹿又跳,挣扎着要钻出渔网孔,逃回冰面下。
一群孩童跑过来,欢呼雀跃着,跟鱼群一般的又蹦又跳,红扑扑的脸蛋笑得咧开了嘴,门牙还缺了两个。
这是一个丰收年,这里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冬季捕鱼了,所以鱼群里的鱼儿大多肥美诱人。
“阿爸,你咋把鱼放了?”一个胖墩墩的孩子急声问着,他的父亲正清点着收获,顺手还把一些鱼扔回了水中。
父亲揪了一把孩子肉乎乎的脸:“老人说过,小鱼得放,放了明年俺们才有的吃,抓完了你明年吃啥?”
孩子问:“老人是谁?”
父亲大声笑道:“老人就是先人。”
“阿爸,你明年还来捕鱼吗?”
“来啊,等你长大了,阿爸就不捕了。”
“去年你就不在,去年杨叔叔他们也不在,还是阿妈和婶婶她们来捕的鱼,捕得可少了,都不够过年吃的。”
“去年阿爸去打仗了,明年不打了。”
“为啥不打了?”
“没仗打了。”
“为啥没仗打了?”
“你个臭小子,你盼着你阿爸打仗去啊?快去上课堂,等下先生打你手心,你就知道疼了,把这个给你先生带去。”
胖墩墩的小胖子想起先生的严厉,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接过父亲手里递过来的一条肥鱼,连跑带喘地往课堂赶。
课堂上先生正说着书,下面一群孩子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先生没有打小胖子,把鱼放在盆中,笑容清和地让他坐好,旁边四岁的小姑娘看着小胖子羞得红通通的脸蛋,咯咯直笑。
下了课,先生抱着四岁小姑娘,提着鱼往家中走,小胖子追过来,恭敬而笨拙地行了一礼,好知求问道:“先生,为啥现在没仗可打了呢?”
肤色略显苍白的先生微微一怔,目光似也飘去了很远的地方,缓缓踱着的步子踩在白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小胖子跟在先生身后,小心得不敢大声说一句话,先生是村里的大人物,连他阿爸都要对先生恭敬有礼有呢。
彼时农家炊烟起,袅袅青烟一道道接上天,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农家普通饭菜质朴的清香,家养的鸡在雪地里咯咯叫,羊群在羊圈中嚼着早早存下的野草,远处听得见汉子们满载而归的爽朗笑声,吆喝着晚上喝酒,庆贺这一场丰收,今年过年有个好盼头,来年新春有个好盼头。
先生似是想了很久,才慢声说:“因为,太平了。”
太平无战事,再不会有农夫被征赋兵役,战场上,再也不会有大片大片的尸骨无人掩埋,那些被鲜血浇灌过的大地,将来会开出新生的野花,带来新生的希望。
因为,太平了。
小胖子不能理解,太平了,这三个字所包含的厚重含义,那是以无数人的悲壮赴死换来的三个字,有屈辱,有战火,有牺牲,有被牺牲。
他听到他阿妈唤他回家吃晚饭,给先生行完礼,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蹦蹦跳跳往家中跑去。
先生看了看手中还在蹦跶的活鱼,寻了条小溪,将鱼放了。
小姑娘扒在先生手臂上,转头小脑袋看着她神色有些悠远的父亲,奶声奶气地问:“爹爹,你在想娘亲吗?”
先生抱起小姑娘,说:“不,爹爹在想很多人。”
“爹爹,娘亲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
“你娘是商夷国的人,她要落叶归根的。”
“那我们呢?爹爹不是上一国的人吗?”
先生听着小姑娘发音不准,失笑出声,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抱着她慢慢往家中走,走入了人间烟火,走入了市井生活。
他说:“我们是须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