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世族们趁乱掠夺人口的想法,他更在意黄央所说的吴地现状。
世族权贵能放弃、哪怕是短暂地放弃吞并土地,这已是相当了不得的事了。
——仔细想想,这还是吴地特有的情况,多河泽良田分散难以连成片,而且除了良田只有小丘陵,连山地都少,想要垦荒都做不到。吴地能产桑麻、盐,各种锦缎织造手艺亦是不俗,连普通富户都有开铺子做买卖的习惯,而不是想着只买田做个土财主。
“所以你们要挑拨宁王起兵?”孟戚心情一好,看黄央也顺眼了几分。
黄央一噎,避重就轻地说:“谋划赶不上变化,圣莲坛屡次往江南伸手,可惜荆王那边有西凉人盘踞,宁王这里是风行阁的老巢,而吴王又笼络了诸多江湖人,这才没让他们得逞。但自从天授王跟圣莲坛勾搭到一起,益州局势加急,裘先生又似跟天授王那边暗中接触,吴地那边的人就急了。”
他们只想坐收渔翁之利,并不想真正来一场天下大乱。
圣莲坛招摇撞骗、裹挟百姓造.反,这不是跟吴地抢夺人口吗?
“有个消息,你或许还不知道,荆王遇刺了。”
孟戚盯着黄央说,后者一个激灵,脱口道:“是天授王派的人?”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孟戚玩味地说,“你也是聪明人,好自为之。”
说完朝墨鲤一个示意,两人无声无息地跃窗而出,转瞬不见踪影。
黄央张口欲呼,又生生忍住了。
他意识到,宁泰不能继续待了,他必须走。
去钱塘郡,不管是谋划将来还是躲避危险,因为天授王大军极有可能会像蝗虫那样扫荡江南,缺银少粮的乱军,绝对不会甘于掠夺荆州。
***
孟戚出了黄央的院子掠过第一道屋脊时,忽然顿住,像一只忽然俯空下扑的鹰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暗处拽出了一个黑衣人。
墨鲤吃了一惊,只见那黑衣人身形瘦小,轻功却是极为高明。
骤然遇袭,黑衣人连环三种身法试图挣脱孟戚的钳制,可惜身法灵活内力不足,活像一只被猎鹰逮住的麻雀。
孟戚也不说话,此刻天光已然大亮,长久停留在巡城衙门房顶上可不是好主意,他跟墨鲤一前一后,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城东另一处静僻的巷子,这才将手里的人重重丢在地上。
那黑衣人原地一个翻滚,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边,眼睛乱飘想找逃出去的途径。
墨鲤微微皱眉,他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混杂着药铺香袋跟桂花头油的味道。
“是她。”
昨儿夜里蹲在屋顶上,后来追着想破杀人案的惊山虎离开的女子。
孟戚注意到墨鲤说话的时候,那女子黑面巾下的眼睛露出的震惊与疑惑。
“你,你们……”
女子的声音听着细弱,倒也清灵动听。
她的眼神飘来飘去,起初墨鲤以为她想跑,待到女子的眼皮都飘到有点抽筋了,才觉得哪里不对头。
孟戚似笑非笑。
在常人眼中,尽管这女子遮得严实,可那一双剪水双瞳委实动人,瞟动时不经意间眼睫微垂,婉约清妩之态毕现,可惜抛媚眼给龙脉看,龙脉就是个瞎子。
甭管是遮得只剩一双眼,还是遮下半张脸……只要不露整张脸,在龙脉眼里都没区别。
那女子倒也干脆,直接扯下蒙面巾,轻声细语地说:“奴家李空儿,无意得罪两位前辈,不知前辈有何训诫?”
“李空儿?”墨鲤心中疑云顿生,他可没忘记在雍州遇到的神偷李空儿,怎么这里也冒出来一个。
孟戚直接笑了:“你们为了维持天下第一神偷的招牌,也是不容易。”
同一辈的师兄弟姐妹都顶着李空儿的名号在江湖上行走,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那女子咬唇道:“巡城衙门的黄央,有一块战国时期的墨玉双鱼佩,两位前辈若是也想要,奴家自当知难而退。”
墨鲤皱眉,什么墨玉双鱼佩,鱼都认不出好吗?
孟戚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想偷黄别驾的东西,如何不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进屋子拿?昨夜你不是瞧见人都在冰窖门口聚着吗,纵然是看热闹舍不得走,怎地又跑去追金捕快一行人,直到墨玉佩的主人回来了你才去偷?”
女子惊骇地看着他,一时圆不过来谎。
“不是,奴家……”
她的眼神又开始飘,神色凄婉,巴掌大的小脸上珠泪盈盈。
结果发现眼前两人当真跟死了一般,全无反应,李空儿心知不好,忙低头辩解道:“其实是奴家知晓了霹雳堂的消息,想要卖给黄央,吴王那边的人出手总是很大方。”
她前面的话刚落音,耳边忽然传来惊天巨响。
这声音就好似上古异兽破土而出,烟尘翻滚,地面摇晃,耳边什么都听不清。
李空儿倒霉的一个轱辘,额头差点撞上巷墙青砖。
“怎么回事?”墨鲤稳住身形,神情大变。
先一步跃上屋顶的孟戚脸色比墨鲤还难看,远处城墙塌了一段。
宁泰城很大,城墙也很高,是宁王仿照太京的格局所修筑,怎么想都不会轻易坍塌,现在却不止是塌了,而且殃及了三个坊,许多房屋被砸塌,连片废墟,哭喊声不绝于耳。
墨鲤在秋陵县见过地动的惨状,然而眼下却算是人祸。
李空儿脸色煞白,爬起来想跑,却被满身杀气的孟戚拦住。
她吓得噗通一声栽倒,哆嗦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动手,不不……我只是前阵子偷东西的时候看到霹雳堂的人鬼鬼祟祟地在城墙边捣鼓。”
烟尘徐徐散开,眺望只见宁泰城墙毁了约莫二十丈长,没十天半个月都别想修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