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桓同蛇蝎双子斗智斗勇,两厢算计之时,慧锷和狂和尚已经乘坐小舟越过丹霞海峡,绕过以形闻名的龟岛和鹿岛,一径穿入了舟山群岛中央位置。
四面尽是湛蓝的浅海,若是将海水比喻做一架棋盘,矗立于海洋之中的舟山群岛,便若星罗布列的棋子一般。群岛绵延间多有明石暗礁,好在渔夫惯常走海,熟悉附近海域状况,驾驶的渔舟虽然纤小,却是以坚硬沉重的海柳木打造,负载三人灵鱼般在群岛之中穿梭,度竟然极快。
狂和尚刚刚以带伤之身力退蛇蝎双子,不仅表现出卓的武技,对于蛇蝎双子间精妙合击之术的把握和拆解,亦能看出其无比高明的眼力和卓绝的智慧,三人间并无花哨好看的招式缠斗,看似乍分乍离便分出了胜负,其中庆幸却凶险异常,对战双方均有在刀尖上舞蹈的觉悟,动辄败北身死,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或是心理无法承受生死一线的考验。
狂和尚被江南道上的好手接连追杀十数日,体力和精神力均损耗巨大,这会儿将柴刀递与慧锷,示意慧锷挟持满面苦色的渔夫继续操舟逃遁,自己当不得坐在了舢板上休息,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
慧锷从未做过胁迫他人之事,用两只手指捏着锈迹斑斑的柴刀,只觉得愧对无辜的渔夫甚多,朝渔夫报以惭愧一笑,却正好落在狂和尚眼中。
狂和尚损耗巨甚,理应打坐调息,待恢复些体力再做计较,只是毕竟不知身后是否依旧有追兵步步紧逼,不敢进入运行周天的“不动不察”境界,只好咬牙强忍,朝慧锷豪爽笑道:“小师傅定是不忍这名渔夫被我等挟持,方才面露悲悯之色。只是事从权急,本尊不得不暂做此等强人之事,待得本尊寻觅得落脚之地,联络到部署在附近州县的帮众,赏赐这人千贯钱财,又能值得了什么。”
狂和尚早年乃是陇西“铁血帮”坐下四大杀神之一,是陇西一带闻名的黑道强徒,后入得白铁余创立“光明道”教派中任职,做些劫富济贫的善事,却依旧一身肆无忌惮的草莽气息,言行见顾盼自如,自有一股狂霸之气,果真当得起“狂和尚”的绰号。
渔夫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只当狂和尚和慧锷都是帮派中人,借着出家人的身份行走江湖,心中正暗自叫苦,听得狂和尚一番话,却又做意外之喜,不仅不用担心性命之危,反倒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连连向二人道谢不迭。
慧锷从未跟江湖中人打过交道,只知道唯唯诺诺,哪里敢同狂和尚攀谈。狂和尚见慧锷拘束,便附身掬起海水,撩在面上清净血渍泥灰,这才朝慧锷笑道:“小师傅是本尊的救命恩人,本尊却连小师傅的法号名头都不曾知晓,日后何以回报?”
慧锷连连摆手:“小僧慧锷,是东瀛来的僧人,之前从未在大唐走动过,亦没有什么名头。佛祖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只是不忍大师落在坏人手中受苦,或是坏了性命,故而出手相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哪里敢图回报。”
狂和尚行走江湖多年,江湖经验十分丰富,察言观色之间,看出慧锷不愿同自己这等江湖人扯上关系,也便不再强求。
小舟上乘坐三人,二僧一俗,一人操舟,二人端坐,怀中各揣心事,居然半晌无语。
狂和尚此次来到江南之地,是奉了白铁余之命,同江南道上某江湖势力接头,共同探查那笔宝藏的下落。只是甫一进入江南境地,便被黑白两道锁死,有些人想活捉狂和尚,逼问藏宝图的真伪,有些人则干脆想置狂和尚于死地,断了白铁余一条臂膀,使得狂和尚只顾着逃命,辗转多日才到达余杭郡治下,从淮南帮中带来的硬手却尽皆折损,只剩下狂和尚一人,心中十分窝囊。
慧锷不愿理会俗务,心中始终挂念倾覆船只上的本国同伴,连同那尊从五台山请回来的白玉观音像,不知现在究竟流落何处。慧锷一心向佛,此次无法请得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东渡,无比懊丧,正要默诵一篇“清心咒”,却搭眼看到一座大岛之侧绕出一乘大船,船头站立一人,正是和自己一同前来的东瀛武士集兵卫。
集兵卫身着灰色劲装,腰插唐刀,际两侧高高剃起,露出湛青的头皮,顶束一条辫,用黑色的缎带扎缠,面孔凶厉,一双细眼无时无刻不闪动着好勇斗狠的光芒,一看便知是凶狠好斗的人物。
自东瀛至大唐的海路多有船盗,多是东瀛、琉球和唐人混痞集结而成,乘坐快艇劫掠往来商船上的金银货物,往往将整船的商人尽数屠光,所以除了官商的船上有正规士兵押运以外,各国的商船多是几支商队结伴而行,凑钱雇佣些武士和游侠,才能保得沿途平安。
中唐之时,佛教自大唐流传进东瀛,东瀛人信封佛教者甚多。集兵卫的母亲和姊妹全都信封佛教,所以集兵卫一路上对慧锷多有照拂,距离老远便见到小舟上的慧锷,立刻招手呼唤,命人通知座船朝慧锷驶去。
好在这一带前海湾多有礁石,大船行进缓慢,船头和船侧带起的暗流相对平稳,十几人自船侧放下绳网,将慧锷同狂和尚拉了上去。那名渔夫不肯抛弃惯常打渔所用船只,便掉头回家去了,自等着狂和尚将酬谢之资送来,盘算着在杭州城内盘下一间鱼牙店,也胜似在苍茫海上辛苦讨食。
慧锷不知该如何介绍狂和尚,只说是流落在一座无名岛上,萍水相逢遇到的伙伴,倒也不算打了诳语。集兵卫将狂和尚安排在底舱的一间船阁内歇息,眼看慧锷饿死鬼投胎一般,狼吞虎咽嚼吃掉几张馕饼,这才笑吟吟的从身后拖出一只硕大的竹筐,掀开筐口上的青布盖帘,露出里面一尊三尺余高的白玉观音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