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有一个白婷带来的小眼睛男生,是她的表弟,在邻城上高三,过年来走亲戚,被白婷带了出来。小眼睛从陆漫漫一进门就对她照顾有加,点歌切歌,端茶倒水,摇旗哪喊,待她一唱完,又殷勤老道地劝酒,陆漫漫也不示弱,和他玩色子,总输,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完了还嚷着:“再来再来!”
玖玥有些担忧:“她这样喝,会不会醉啊?”
白婷满不在乎地说:“放心吧!她对我表弟没兴趣。女生在自己不喜欢的男生面前,是不会喝醉的。”
音乐又响起来了。是白婷点的曾轶可的《狮子座》,她连忙拿起话筒,热情地邀玖玥:“会不会?一起唱啊!”玖玥推脱,她就一人咿咿呀呀地跟着唱起来。
陆漫漫一边乐此不疲地和小眼睛表弟拼酒,一边不忘自己东道主的职责,大声喊着:“婷婷,记得给玖玥点歌啊!”
“人山人海别错过那一个等待,试一试去爱,伤害也比悲哀来得爽快……”白婷终于颤颤地唱完,凑过来问玖玥想唱什么歌。
最近有一首《你是我的眼》好像很流行,听说是一位盲人歌手唱的,玖玥听第一遍,就喜欢上了。她迟疑地问:“男生的歌,我可以唱吗?”
“可以啊!陆漫漫刚才唱的不全是男人歌嘛!”
“我想唱《你是我的眼》。”
白婷愣了愣,很快搜出了那首歌。音乐流淌,玖玥一开口,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仿佛这世界的一个声道忽然关闭了。那有些怯弱、有些天真,又饱含悲伤无奈的嗓音,像一个巨大的蓝色气泡,将所有人都裹在了其中。
人们都惯于托物寓志借歌传情,唱到最后,玖玥无声地哭了,白婷再次体贴地递来一杯酒,她一饮而尽,冰凉苦涩的液体一入喉,仿佛浑身被冷雨浇透,再喝,渐渐觉出了妙处,毛孔渐渐舒张,身体渐渐发热,脚下仿佛踩了云朵。她抹了抹泪,笑着说:“这酒也没那么难喝嘛!”
旁边的陆漫漫已被酒精麻痹得头重脚轻,听到玖玥这样说,于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要和她干杯:“说得没错。”
小眼睛表弟体贴地拉住她:“漫漫,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陆漫漫烦躁地一甩手,不客气地嚷道:“你才喝多了,离我远点儿。”
表弟和白婷几个人面面相觑,非常尴尬。
陆漫漫忽然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呜呜地哭起来,手中的酒瓶子咕噜噜地滚到了脚底下。
这时,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生风风火火焦急不安地闯进来,扫视一圈后,看到了角落的陆漫漫。他径直走过来,一把拖起她,厉声斥责:“陆漫漫,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在做什么?”
是陆修远的声音。玖玥“见”过他几次。这个让陆漫漫迷失、迷恋的男生,这个像卓然一样莫名消失的男生,终于再次出现在陆漫漫的面前。玖玥知道,这些日子,陆漫漫心心念念地都是他,这个唱情歌流眼泪的夜晚,她等待的也是他。
陆漫漫仰起脸,语气娇憨,眼神无辜,说:“我在等你啊!我喝醉了,等你送我回家。”
白婷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老气横秋地对玖玥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女生遇到喜欢的男生,喝两杯就说她醉了,需要被送回家。哈哈哈!”
然而陆修远接下来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大跌眼镜。他拖起陆漫漫,气急败坏地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样子,让爸有多担心。”
他没有说“你爸”,没有说“伯父”或“叔叔”,而是暧昧地说“爸”。
音乐停止了,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咂摸着这句话的寓意。
陆漫漫没有反驳,哀伤地笑了,顺从地靠在他的肩头,小鸟依人地喃喃自语:“修远,送我回家。”
临出门那刻,她忽然又折返回来,跌跌撞撞地凑到玖玥耳边:“告诉你个秘密,陆修远,是我哥,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是我爸年轻时在外面的私生子,哈哈哈!”玖玥心内凛然一惊,陆漫漫忽然提高了分贝,一边亲密地挽住陆修远,一边像个小疯子一样喊道,“哥,我们回家吧!我有哥哥哦!欧巴!”
东道主已离席,大家再待下去也无趣,准备散了。白婷自告奋勇送玖玥回家,临走时又拉玖玥一起去洗手间。
玖玥被陆漫漫那个惊天的秘密和酒精搞得晕头转向,她没有想到,还有更大的秘密,在洗手间等着自己。
白婷内急,将玖玥安顿在洗手间门口后就一头闯了进去。玖玥站在门口,耳边犹在响着刚才陆漫漫的话,自己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林雪初那次说她知道的关于卓然的秘密是什么?会不会和卓然这次无故消失有关?难道卓然有什么难言之隐?会不会,他也有什么身世之谜?这些可能,像电视剧情节一样狗血,但确实在现实生活真实地发生着。她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头疼。
这时,一阵隐约的争吵像渐渐拧大了音量的广播一样,源源不断地灌入她的耳朵。
“林霆钧,你还好意思跑这里来花天酒地,你这个小人,伪君子。”
“别拉拉扯扯,有话好好说。放手!”
“我问你,玖玥呢?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吗?”
“我、我也没想到,她是个这么任性执拗的女孩。因为你没有到场,她不肯手术,所以……”
“你当初是怎样说的?只要我放弃她,放弃这段感情,你会尽你所能全力以赴治好她的眼睛,现在呢?”
“卓然,要不这样吧,我们之前的协议作废,你去见她吧!你去劝劝她,让她接受手术,然后,你们再分手?”
“你放屁!你以为感情是过家家吗?你以为她的感情就可以随意这样戏弄吗?你以为她还会原谅我吗?让我再伤害她一次,休想!”
林霆钧冷笑一声:“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的感情不是过家家,你没有戏弄她的感情,可你之前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条件?小子,这个世界是有游戏规则的,胜者为王,金钱决定了一个男人对感情的掌控力。对!我要那个全新的健康的玖玥重获光明的那一瞬间,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我要她将你这个人彻底遗忘,我愿等我的洛丽塔纯洁地长大,我有权力拥有这些。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我们之前的协议,继续生效,不要去骚扰她,其他的事,我有办法解决。”
“你休想!我不会再相信你这种小人,伪慈善家。我会去向玖玥解释清楚,我会请求她的原谅,从此她的事与你无关,我会和她一起去面对。你离她远点儿。”
玖玥听到一声重物被推倒的闷重的响声,随即一阵踢里哐啷的打斗声。她只觉得一阵雪崩一样的塌陷感劈面砸来,她来不及细想,也不再关心谁是否会受伤,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转身朝反方向跑,想赶快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是的,这里来往聚集着那些衣着光鲜的人,这里的厕所装修豪华大气,但,下水道藏污纳垢,人心比下水道更肮脏。
跑开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一个垃圾桶,自己也摔倒在地。
那一刻,林霆钧正吃痛地从洗手台直起身子,邪魅阴郁地笑笑,胸有成竹地对卓然说:“你确定你还要去找她?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听小雪说,你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这个秘密她知道了,她还会原谅你吗?”
就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他们几乎同时听到一个女孩焦灼的喊声:“玖玥,你没事吧?叫你在这里等我,你乱跑什么啊?”
“我、我忽然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她站起来,失神落魄地回答。
卓然松开了林霆钧,追了出来,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想追上去,脚下却如灌了铅一样不能动弹。他没有力气,他没有勇气。他不知道林霆钧最后那句话,她有没有听了去。
5
雪地里的少年,像一个雕塑,雪来不躲,风来不怕。他来祈求她的原谅。
这一次,玖玥没有哭,那颗被痛苦和屈辱磨砺淬炼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反而失去了痛觉。
短短一夜,她仿佛成熟了许多。她冷静地指挥几名工人将钢琴搬回苏老师郊外的别墅时,苏老师大吃一惊:“这钢琴你不喜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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