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半夜死了。现在正在征求家人意见,进行尸检。因为X光片显示那人的颈椎在车祸遭受撞击的瞬间就已经断裂,怎么还活了一天,这简直就是未解之谜……”
医生一下子就懵了,打断了淳戈的话,直接问道:“死亡时间是几点?”
淳戈在电脑上查了一下:“23点45分。”
医生调出手机通话记录,前天晚上遭遇车祸的时候,他给医院急救科打的电话,是23点46分。
也就是说,那名司机在颈椎断裂之后,整整活了24个小时。
耳畔仿佛又出现了昨天那名年轻司机不断追问的嘶哑嗓音……
“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感冒了?最近天气变化快,别着凉了啊!”
“……没事。”
四
医生按捺不住好奇心,去看了那名年轻司机的遗体,询问了他的家人是否有看到一块青色的石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当晚医生下班回家路过丁字路口的时候,在昏暗的路灯下隐约看到在原本青石碣矗立的地方,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正静静默立。
医生心生寒意,不敢多看,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翌日,医生宁肯绕远,也不敢再走这条近路。
不过医生自学医以来,就遇到过无数恐怖又解释不清楚的事件,还有亲身经历或者道听途说的非正常死亡案例。这次差点遭遇的车祸虽然惊险,但也没有时间去惊慌,繁重的工作就压得他无力再去深思此事。
医生累得像狗一样,又路过了神经内科两次,可都没有时间进去,也不知道是应该松口气还是继续纠结。而汤远小朋友今天实在太乖巧,居然在晚饭时间主动来医院送外卖,让医生既惊讶又感动。
“在打什么鬼主意吗,臭小子?”医生接过饭盒,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饺子,欣喜地揉了揉汤远的脑袋。
汤远歪了歪头躲开蹂躏,轻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回报你的夜宵嘛!反正又不远,我吃完顺便就帮你打包了。”
“最好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提前溜须拍马屁。”医生拆开方便筷子,虚点了汤远几下。
“好啦!我先回去啦!”汤远心虚地轻咳两声,挥了挥手告别。
“对了,回去别走那个丁字路口,要走大路!”医生连忙叮嘱道,随后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再次强调道,“那条小路晚上太偏僻!小心被人拐走!”
回答他的是汤远小朋友潇洒的背影和向后挥了挥的手臂,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听到。
医生忧心了一下,不过留给他的休息时间不多了,马上就要再进手术室,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快速地吃了几个饺子之后重新投入工作。
汤远走出医院之后,穿过商业街路过哑舍时,习惯性地往里面瞅了一眼,失望地嘟了嘟嘴,随后又加快脚步离开。
小白蛇不满地用力缠着他的手腕,汤远立刻哀求道:“我的小祖宗,不是我不想进去啊!但那店铺里还是那个路人甲看店啊,我师兄根本没回来嘛!你是不是感应错了?”
小白蛇咝咝地吐了吐蛇信。
“我虽然没见过我师兄,但师父说了啊,穿着赤龙服的就是嘛!”汤远絮絮叨叨地安慰着不爽的小白蛇,快走几步就拐进那个丁字路口。
显然他并没有把医生的话听进去,反而走到青石碣原来矗立的地方,开始低头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
至于在那里默立的那个老大爷,汤远也只以为他在等人,并没有在意。在丁字路口的后面,是一片城市公园,汤远在树林中低头找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给医生发了条微信,汇报他已经到家了。
医生并没有回,看来应该是在忙。不过只要发消息了,证明他乖乖听话就可以了。
汤远把手机放回兜里,继续找寻着,一直到树林深处,才发现草丛中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的青色石块。
“呼,找到了一块!居然飞到这么远。那么就剩下最后一块啦!”汤远轻呼着,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话说,今天就到这里怎么样?如果一会儿大叔打电话过来,我就瞒不住啦!”
小白蛇懒洋洋地在他手腕上翻了个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汤远收好这块石头,直起身的时候呲牙咧嘴地捶了捶腰,顺便从兜里拽出一袋肉干塞进嘴里嚼嚼嚼。
一只脏兮兮的哈士奇啪嗒啪嗒地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汤远手中的肉干。不过,在它刚要扑过来抢肉干时,就被汤远身上陡然蹿出来的小白蛇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了两步,却又舍不得走,口水滴答地踱着步。
汤远盯着这个傻了吧唧的二哈,越看越觉得眼熟。不会是之前青石碣上贴过的那张寻狗启事上丢的那只狗狗吧?不过这么脏,他也分辨不出来,看来要叫它的主人来辨认。
汤远的记忆力堪比照相机,很快就想起那串电话号码,拨通之后对方一迭声地感谢,说马上就到。汤远用半袋肉干钓着这只二哈不离开,而它的主人在十分钟之内就飞奔而来,见了之后也不嫌弃这二哈脏污,立刻就搂着脖子开始哭。
汤远也不想要对方的重金酬谢,把那半袋肉干放在草丛上之后,就悄悄离开了。
“要不是这块青石碣,这只狗狗恐怕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主人了。”汤远摸了摸兜里的青色石块,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小白,你说这块青石碣,其实就算不在了,也会有人记着它的吧……”
小白蛇咝咝地吐了吐蛇信。
五
哑舍里的长信宫灯还在幽幽地燃着灯火,坐在柜台后看书的老板扫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陆子冈已经跟他汇报了这些天搜集来的情报,最近枉死的人有点多。
虽说这座城市之中,每日因意外、生病、自杀、寿终正寝而死的人有一定的数量,但古怪的是,最近每到晚间11点45分的时候,就会有人死去。已经连续十多天了,逝去了十多条人命了,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是在青石碣所矗立的地方死去的。
最初,并没有人发觉,但一连五六天,每日清晨清洁工人都会在那个丁字路口发现一具尸体,死因是各式各样的怪异,就像是从命案现场、病床、出事地点被人抛尸在这里的。可是调出监控记录,却骇然地发现这些死者都是自己走到这里的,更有甚者是硬生生地爬到此处的。
此事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之后连续多日派人蹲守那个丁字路口,一旦发现奇怪的人靠近就会上前询问,说不出自己来历的都会抓走,结果据说每日在拘留所都会死一个人,死因一样不明。
一个今年刚当上巡警的菜鸟警察承受不住压力,被记者挖出了这个新闻。虽然报纸不能登,但网上已经炒得沸沸扬扬,还好那个记者还有些职业操守,为了不妨碍警察办案,没有公布究竟是哪个路口,否则那个地方早就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了。但也就是因为没有具体地址和照片,大部分人还是把这个新闻当成段子手胡编乱造的恐怖段子看了,没怎么当真。
警察局被死者家属闹得焦头烂额,暂时不想再惹麻烦上身,那个丁字路口只是设了简单的路障,以施工的名义禁止通行了而已。
老板的视线落到了店铺的屋角处,那里莲花漏的水位露出了子时的刻度,此时已是半夜的11点。
陆子冈已经被他打发去休息了,老板合上手中的书,起身披了一件衣服,推开哑舍的大门。
商业街还是如同往日般喧嚣热闹,老板在人群中缓步前行,待他转过街口,穿过路障,就像是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寂静世界。
这个丁字路口一如往常一样阴森恐怖,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名穿着格子大衣的年轻女子。
老板在离她还有五步的距离停下,盯着那名女子脸上青白的气色,叹了口气道:“你该休息了。”
年轻女子闻言一动不动,只有眼球朝老板的方向转了转,幽幽道:“我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那你能想起来什么?”老板循循善诱。
“我能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把我立在此处,我的职责就是站在这里,守护着这片土地。”年轻女子的目光空蒙,像是陷入了久远的记忆。
“我站在这里,千百年如一日。”
“碑碣的存在意义,就是在上面刻下字句,让后人记住一个人或者一件事。”
“可是风吹日晒、战火洗礼……碣面上的字早就已经模糊不清,我也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我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
年轻女子说话的时候,有一只野狗晃晃悠悠地溜达过来,也许年轻女子的气息与平日青石碣的一般无二,那野狗便习惯性地走近,凑过去闻了闻她的鞋,然后转了个身抬起后腿,大大咧咧地开始撒尿圈地盘。
而那年轻女子也纹丝不动,任凭那野狗尿湿了她的裤脚,甚至连神色都未变分毫。
野狗圈完地盘,继续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年轻女子目送着它的背影远去,淡淡说道:“我都习惯了,被狗撒尿、被鸟屎淋头、被贴小广告、被写电话号码……这些我都可以忍受。”
“但是,为什么撞碎我的身体……”
年轻女子的声音倏然间就变得阴冷,让人闻之不寒而栗。
“所以,你就选择其他的身体替代?”老板皱了皱眉。
“我所附身的,都是已死或者濒死的人类。”年轻女子……不,应该说青石碣为自己辩解道。所以它才会每天晚上到11点45分时,都需要再换一具身体。
老板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继续问道:“既然有能力获取人类的身体,那你为何还要一直站在这里?”其实这世间,有许多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去,若不是这个青石碣痴傻到如此地步,每天都站在这里,肯定不会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青石碣伸出手,掌心握着一块青色石块:“我在找我的身体……虽然那个身体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但毕竟刻印着我的身份。”
“我想知道我是谁。”年轻女子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比起最初附身的那个年轻司机,青石碣现在所选的身体要健康鲜活得多。
老板凝视着那块沾了血渍的青色石块,随后抬起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青石碣这具新身体,摇头叹道:“我并不知道之前的那些身体你是如何得来的,但这个姑娘,明显还未死去。”
青石碣神色一僵,随即狡辩道:“她本来也是要自杀的,她既然不要这个身体,那交给我用不是很好吗?”
“强词夺理。”老板的语气变得凝重。
天边的乌云遮盖住了那皎洁的明月,平地里骤然起了一阵夜风,卷起了纷飞的枯叶四散而落,一片肃杀之气。
“啧,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诡秘的黑暗中,年轻女子的脸上忽然勾勒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其实人类是个很矛盾的存在,有些人意志坚强,有些人却意志软弱。碰上一些困难的事情或者意外,就想要自我了断。”
“自杀这个念头呢,第一次出现在自己脑海的时候,谁都会嗤之以鼻,觉得是无稽之谈。”
“但第一次出现之后,就会越来越容易想到这个念头,尤其在困境不断袭来之时。”
“而当这个念头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就会自己给自己心理暗示,最后自杀就将会变成摆脱困境的唯一手段。”
老板站在秋风中,听着青石碣一句一句地说着,心中不知为何浮起了扶苏这次离开前的一言一行。
“你说他们是懦夫吧,他们却连死亡都不怕,居然还怕其他事情。”
“自私地了断了自己的生命,完全没有为其他人着想过。”
青石碣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之后把目光落在了沉思中的老板身上,唇边的笑容越发诡异:“其实,我看你的身体就不错,要不要让给我呢?”
说罢,就抬脚往老板的方向走去。它走路的姿势特别奇怪,身体也不会弯曲,让人一看就觉得浑身发麻。
老板并没有动容,看着青石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目光冷漠。
“等等!你要做什么?”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青石碣的脚步立顿,看向奔跑过来的小男孩儿,表情生动了起来:“咦?是你。”
汤远警惕地看着这个浑身上下写着“我很奇怪”的年轻女子,他也经常上网,知道这个丁字路口发生的怪事。他了解的要比普通人更多一些,知道是那个被撞碎的青石碣作祟。前些天都有警察在这里值守,再加上医生晚上看得紧,他没有机会溜出来,今晚他好不容易跑出来,就见到这个年轻女子走向另外一个人,再加上她刚才说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不怀好意。
“我认得你。”青石碣的声音居然变得温柔了许多,“你偶尔还会带抹布和刷子来清洗我身上的招贴广告,很舒服,真是很感谢呢。”
汤远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脸颊,害羞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来的本意,连忙说道:“哎,你的身体我又帮你收好啦!都重新拼好了,就是缺最后一块,我打算再找找,别再用别人的身体了好不好?”
青石碣闻言愣住了,它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找到原来的身体。它低下头,摊开的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块青色石块。
汤远顺着它的视线一看,立刻欢呼了一声道:“哦!就是这块!太好了!知道强迫症患者对着缺了一块的拼图有多痛苦吗?!”一边说一边不客气地伸手把那个青色石块拿在了手里。
青石碣一时都忘记阻拦他了,眼睁睁地看着汤远小朋友就那么轻易地拿走了它那一部分身体。
在石块刚离手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吸力骤然从前方袭来,青石碣暗叫一声不好,却毫无反抗之力地陷入了黑暗。
汤远吓了一跳,他刚拿走那块青色石块,面前这位年轻女子的表情就忽然狰狞了起来,在昏暗的夜晚看起来宛如厉鬼。但好在下一秒就恢复了安宁,再睁开双眼的时候,眼瞳就变得清澈起来。
“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年轻女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俊秀男子和一个可爱正太,显然她并不认识他们。她掏出手机来看看时间,惊呼一声,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咦?就让她这么走了?”汤远虽然没有听到全部对话,但也听了个大概。那名年轻女子本来是想要自杀的,就这样放任不管了?他回头看向自家师兄,看到他掌中有一个像是小竹笼的玩意在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显然青石碣的精魄被对方用某种手段强行抽取了出来,随后被关在了笼子里。这个竹笼做工精细,竹条上隐隐有深褐色的斑点,应该是斑竹制成。
老板低头看着手中的斑竹笼,淡然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干涉太多有违天道。”
“唉,其实青石碣也挺可怜的。”汤远有感而发,他也不是头一次见到混得这么惨的古董啦,所以只要看见了就忍不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它存在的本意就是想要别人记住它,可是时光荏苒,字迹模糊,到头来连它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了。”
老板瞥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其实有些记忆深刻的人和事,并不需要刻立碑碣才能被人记住。”
他并不认得汤远,也并不想认识他。这世上有特殊能力的人,在漫长的岁月之中他也见过数个。他刚想说句话就道别,却忽然眼神一凝。有一条非常眼熟的小白蛇慢悠悠地从这位小正太的衣领处爬了出来,朝他怯怯地吐了吐舌头。
汤远笑得十分可爱,甚至把很少出现的酒窝都展现出来示人了,然后用软萌的正太音清脆地开口道:“师兄晚上好!初次见面,我叫汤远。不是吃的那个汤圆!是远近的远!”
老板正惊讶于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师弟的事实,就看到面前的小正太瞬间从可爱的笑容变为惊悚的表情。他还来不及思考这代表着什么,身后就有一个更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
“汤远你这个臭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野什么!幸好我在你身上放了定位手环!快跟我回家去!”
老板心神剧震,手中的斑竹笼一松,青色的光点从缝隙中蹿了出来,立刻消失在黑夜中。